镜容的眉头皱得很紧,手上的力道也极重。他眼见着,灯火与月色交织,将少女的面色映得煞白。
他说了一句,葭音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话。
“阿音,我亦不舍。”
他的声音晦涩,下一瞬,忽然把她拉入怀中。镜容低下头来,竟一下将她强.吻住,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也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深知身在地狱的滋味,也深知,自己会如何身败名裂、被万人唾骂。师兄会失望,同门师弟会震愕,他会在世人嘲笑、讽刺声中,过完这后半生。
他所有的光芒,若有的荣耀,都会不复存在。
他前半生所守护的佛祖,他的信仰,他执著追求的东西,也将不复存在。
他深知,可那情爱偏偏从牢固的信仰中钻出一丝裂缝,深深栽入他那颗平淡无波的心脏中。前半生,他迷茫过,压抑过,也痛苦过。而如今,他深吻着面前的小姑娘,艰涩道:
“你舍不得毁了我,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一场风雨欲来,窗外的烟花灭了,月色忽然变得幽暗不已。
“不怪你,是我自甘堕落。”
那高高在上、不染世俗的佛,也来到红尘中。
只这一句,又让她再度落下泪来。
她伏在佛子怀里,无声哭着,细细的双肩一下下抽动,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葭音从他怀里坐起来,一双眼执著而坚定地望着他。
她哑着声音,捧着镜容的脸,落下两行清泪。
“不要,镜容,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的……”
她哭得嗓子发哑。
“你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子,你能明白吗?”
镜容的眼尾也红了。
他固执地攥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葭音便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忘记妙兰,忘记镜心了吗?你忘记镜无法师,忘记清缘大师了吗?!你不是旁人,你是镜容,是我的镜容,也是全天下所有人的镜容。你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让所有人又敬又爱的镜容法师、镜容圣僧。”
“天上的月亮,不该掉落在凡尘里。他应该高悬在天际,我只能仰望他、倾慕他,却不能把他摘下来。”
说完,葭音不敢再看对方脸上的神色,生怕自己会心软,收拾衣服逃也似的跑出了屋。
……
她跑到屋外,顺着一棵大榕树蹲下来,一个人默默地哭。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葭音知道那是谁,没有抬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将她的衣袖全部浸湿。
对方的步子有些凝重,在她面前顿了顿,似乎想把她扶起来,最终还是默默绕到她身后,将一件衣服披上去。
有风轻轻吹过,她听到镜容的衣袍猎猎之声。
她没有动,蹲在那里哭了许久。
哭着哭着,她的酒也醒了。
她的双腿也蹲麻了。
镜容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把她提起来。
一垂眸,就看见她哭得红扑扑的小脸,和红通通的鼻尖。
葭音也站稳了,抽了抽鼻子,看着他。
镜容眼角微红着,低下头凝视了少女半晌,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袈裟拢紧了。
“外头风凉。”
他的声音哑哑的。
“今天是大年,过大年了,不能哭。要是哭的话,可是要难过一整年的。”
他垂着目光,给她系上扣子。
“今日我在孔明灯上许过愿,要你从今往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这一哭,我的愿望不灵了怎么办?”
葭音终于抬起脸,怔怔地望向他。
他将袈裟拢紧了,艰涩地扯了扯唇角,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声音很轻:
“不过没关系,即便孔明灯不灵,我也会向佛祖许愿,保佑我的姑娘,每天都要开心。”
镜容就是镜容。
他明明那么难过了,却还是这么温柔。
这么温柔地,跑来哄她。
被袈裟包裹着,淡淡的檀香味袭来,葭音感觉周遭温暖了些。下一刻,就听见对方似乎赌气,道:
“这是你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上一次你说这些话时,我与你分别了三年。”
少女扬起柔软的眸,月色轻柔地落下来,佛子脖颈上吻.痕累累,鲜明而刺目。
“不过没关系,再分别三年,我还是会来找你。莫说是三年,十三年,三十年……”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只因镜容看见了,她眼底眸光的颤抖。
对方出声,问她:“你是不是还觉得冷?你若是冷,我……可不可以抱着你?”
他一连串温柔的话语,让她再也忍不住,狠狠抑制住眼泪,点点头。
佛子伸出手,将她轻轻揽住。
葭音靠入镜容怀中的那一瞬,烟花忽然在头顶粲然炸开。
那是一束极大、极璀璨的烟火,绚丽,浪漫,夺目。
不光是他们,包括泉村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盛大、这般漂亮的烟花。
“哇,好美,好浪漫!”
有人不禁喊出声。
只见那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中炸裂开,只一下,就点亮了死寂的、瞑黑的夜。整个泉村登时明白如昼,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即便是星星烟火之尾,也无比绚烂漂亮。
它们坠到村头,坠向屋顶、坠向平地、坠向那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
忽然有人看到榕树下相拥的二人。
“那不是镜容法师与林夫人——”
这厢刚一开口,引得郑四媳妇也回头望去。
“嘘,不要打扰他们。”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