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万事非(十)

折娶弱腰 再枯荣 3361 字 2022-10-06

庞云藩听她还记得清楚,简直欣喜若狂,又进一步,眼睛里骇喜涟涟,“可不是嘛。已经两年了,这回又来叨扰了太太。”

“几时回泰安州去呢?”

“噢,等孟大人到任,我们贺过喜才回去。”说来,满是遗憾的叹息,“就是这两日了。”

梦迢点了点头,把扇子掣了,转身望假山下头走。那庞云藩急起来,一味想着与她搭话,左右想不起什么说的,便问:“这会了,太太吃过午饭没有?”

“倒是不饿,吃不吃也没要紧。”

见她像有些闲愁,庞云藩忙劝,“天大的事,也要吃饭。”

这话像道电光劈进梦迢黑漆漆的心底,在哪里听过,仿佛隔了好多年传进她耳朵里。吃饭是什么顶天大的事情么?回想起来,董墨是最不爱说废话的,偏把一筐废话都说给了她,耳朵也要给他磨出茧子来。一往清雨园去,他就问吃过饭没有,从散淡疏离的态度,到温柔地走来揽住她的腰,吃饭一直是那么要紧的事情。

她站定了,不禁扭回一张笑脸,“你做官的人,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庞云藩给她笑得手脚也没处放,抬手蹭了蹭鼻尖,在石阶上笑,“我,除了这些傻话,我一时想不起别的来,让太太见笑。”

梦迢轻剪眼皮,又转回去了,娉婷婀娜地向前走,“一个人吃饭怪没趣的,胃口也提不起来……”

岸上几棵柳树,正是枝密叶嫩,映着她苍青的裙,正是流光熙攘。

午饭当下一并摆到了东园一间小花厅内,梦迢并不避人耳目,还向厨房里要了一壶桃花酒,彩衣服侍在左右斟酒。

梦迢吃了几口,忽然掩帕笑起来,“你就不怕么?那年吃的亏,如今就忘了?”

那年的当业已是上了,从此这庞云藩竟将梦迢挂在心上念念不忘。如今与孟玉同乘一船,也不见得他是个傻的,孟玉在泰安州与那些大商户的生意还靠着他从中斡旋,他量孟玉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接了彩衣手上的白玉瓷壶,反筛了盅酒搁在她面前,“不怕,我在太太府上住着,受太太礼待,名正言顺坦坦荡荡,有什么可怕的?”

“就不怕我家老爷?”

庞云藩笑着摇头,“我不过与太太坐着吃顿饭,孟大人从前没这样小器,我想如今也不会。”

梦迢见他有些泰然自若,跟着一笑,“倒也是,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老爷买卖上的事你没少帮忙,就是泰安州那几位大盐商,也是你替他拉来的。要是没有你,我家老爷的买卖不见得能做得这样大。你这回到我家来,大约也是有生意同我们老爷商议囖?多大的买卖,说给我听听,也叫我高兴高兴啊。”

因孟玉许多事不同她说了,她只得迂回着在这头打探。这庞云藩也不避讳,一气都说了,“我这次来历城,一是为述职,二是为上回耽搁住的八百石盐的事情。几位盐商在催,托我带了契书来,孟大人签订了,我这里捎带回去。”

梦迢想起来仿佛是有这桩事,原本定下去年底就要签契的,那时候因董墨那头风声紧,便俄延至今。梦迢点了点头,咕哝着,“还真是一桩大买卖。”说话抬起眼来,宝靥含笑,“契书呢?给我瞧瞧嚜。”

“太太瞧这个做什么?没什么好瞧的,钱来钱去的事情,满纸的铜臭味,仔细熏着太太。”

不知他这是有意防范还是真话,梦迢也不好再说,低着头不言语,噙着笑,把一小搓白饭挑进嘴里。

庞云藩只管在对面看着,心里飞进只蛾子似的,左右轻轻地扑着翅膀,扇出一点风来,使得人痒痒的。他方才假山上一下想不起说的话,这会慢慢都想起来了,略略张口,“太太,我……”

不曾想就这犹豫的功夫,跑进来个丫头,凑到梦迢耳边嘀咕了两句。梦迢脸色微变,起身告辞了。

原来不知是谁,将梦迢陪着庞云藩在小厅内吃饭的事情报给了孟玉。孟玉赶回家来,打发丫头将梦迢叫回屋去。

梦迢甫进门,就见他补服未换,只摘了乌纱,板着面孔在榻上坐着,一双眼阴恻恻的垂在地上。听见轻细的脚步声,噌地抬起来,走到梦迢面前,难置信地睃她好几眼,冷笑道:“听说你是十分殷勤,我请在外头的客人,你倒替我招呼起来。”

“我说呢,什么风火急火燎地把你给吹回来了。”梦迢轻描淡写地笑笑,一径掠过他,走到榻上坐着,向丫头要茶吃。

那丫头下去,不一时端了茶来,待要进门,给孟玉猩红的眼睛一横,立马颤颤巍巍退了出去,连两扇门也拉来阖上。

刺眼的阳光也被忽然关在外头,窗户上的光就格外瞩目起来,梦迢嫌榻上不好坐,又起身挑帘子进了卧房里去。

孟玉追进去,欲待要说什么,不想梦迢在榻上微微笑道:“这有什么啊?从前又不是没替你招呼过。这庞云藩与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大老远的从泰安州上来,在家里住着,我主人家,不该应酬几句么?”

孟玉那腔火往上窜了窜,疾步走到榻前,“谁家外头住着男客,女主人往跟前凑的?”

梦迢斜挑一眼,“我不过是闲坐不住,到园子里逛逛,不想遇见了他。”

孟玉不由得咬牙吼道:“你闲不住,你前两日不是还嫌家务操心推了出去,这会你又闲不住了!”

这一吼,梦迢也提起嗓子来,“难道我走动不得么?!你要嫌我走动多了,就还将我锁起来,又不是没锁过,装什么好人样子!”

果然,他就晓得她是有些故意的,成日这里不顺那里不好,说到底还是为了董墨,安心要让所有人不好过。

他恼得面上通红,袖里紧攥着拳,不住点头,满屋里乱踱。气急了,说话便口无遮拦,“我不叫你应酬,你反倒爱去理会这些人!你说你是什么?你是不是天生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