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这三派之外,还有少数不张口不表态。亦有暗说宁夫人之诰命封号都是圣上亲赐,太后如今这般,倒显得天家母子不合,着实年老昏聩的。种种说法,不胜枚举。
——宁安华听完罗十一详述各家观点,捧着因夸她太过,她只匆匆扫过一遍就收起来了的《辞官表》再读过数遍,等脸上不发烫了,才找林如海,笑问:“表哥去年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所以才这么夸我的?”
没有他这一表在前,就算张裕成和他其余亲近同年故交再怎么暗中发力,风向也不会这么快就从“宁夫人是否真的德行不足”,转为“太后教导宁夫人是对是错”。
现在,她“贤德大义”的美名几乎传遍京城——幸好林如海还“病着”,她还能再躲几个月,反倒是太后的名声有些危险了。
林如海半日方说:“当时一笔写就,都是肺腑之言。”
宁安华指着他说自己“身中剧毒,僵卧在床,是天理昭昭、报应如此”的一段,笑问:“这也是‘发自肺腑’?”
……
若非事关妻子、堂姑、女儿和妻妹的名誉,林如海无意拿自家文章引人大肆讨论。
他暗中做的一切,自然通过弓九私下禀报过皇上。
又不几日,在私下的议论即将被搬到官面上之前,这日端阳佳节,忽有夏太监来至林宅,送来御笔匾额“贤义智勇”四字,言是圣上赐予宁夫人,嘉奖其于危难中贤淑大义、智谋果敢、勇救其夫,助朝廷扫除奸佞、保护忠臣的。余下还有金银锦缎等,是凤藻宫赏赐的。
同日,圣上在宫中请加上皇、太后徽号,又亲做《端阳赋》一篇,一抒对上皇、太后的纯孝之情。
送走夏太监,宁安华端详着被挂在她正堂内的“贤义智勇”匾,拜读了圣上的《端阳赋》,笑道:“这下人人都知道,皇上也认为是太后糊涂办错了事,这是给太后找补来了。”
顺便再用太上皇和甄太后刷一回“仁孝”。
她低声问林如海:“那些‘传言’,真是太后做的?”
这事前后一个多月,皇上刷足了“公正仁孝”,又给林家再施一回恩,收拢的不止林家的人心,正逐步确立他天下之主的地位。
林如海在《辞官表》中展现出来的忠心与才华,他的功劳,还有她的“贤义智勇”,都为他再得授官做足了排场。
有如此嘉奖,今后谁再说她德行不足,就是明着打皇上的脸了。
上皇置身事外。
只有甄太后,不但用几十年经营完美的形象出现了裂痕,还让人把甄家的罪过再一次翻了出来。
就算没有林家的反击和皇上的顺水推舟,她的名声有瑕,甄太后除了或许能出一口气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甄太后能无子稳立中宫五十年,当不会想不到这是未必能伤敌几分,却很大可能会自损八百的事。
难道是上皇授意,甄太后不得不行?
还是说,其实是皇上做的?
林如海思索半晌,也终无结论。
半个月后。
四更才过,甄素英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在她身旁,北静郡王水溶仍在沉睡中,呼吸声又轻又缓。
甄素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将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成婚九个月了,王爷一个月有半月都在她房里,可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太医诊过她的身子并无不妥,她年轻体壮,体质温和,适宜生育,若还是怀不上……
甄素英咬住下唇,略偏头转向水溶。
眼前只能模糊看见王爷的轮廓,但王爷俊美的眉目早已刻在她心底。
但,就如同她和王爷都心知肚明,皇上还让她嫁给王爷,正是为了削减北静王府之势,北静王府也不会为了甄家反对皇上一样,她也很清楚,王爷对她没有分毫心动。
而她的心也不会真正为王爷动摇。
如果甄家还是从前的“承恩公府”,或许她和王爷成婚五年、十年后,会有些割舍不断的情分在。
但现在,她只能做好惠贤淑德的北静王妃,尽心侍奉太妃、王爷,和王爷的姬妾们一起给王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不能嫉妒,更不能怨怼。
若到了八月,她还不能有孕,那就只能她主动去提,给王爷喜欢的几个美人名分了。
甄素英睁眼到了五更。
水溶一醒,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脚,便忙起来服侍。
丫鬟们捧来她和水溶的服冠,她自己披了衣裳,先侍奉水溶穿衣穿鞋,方由丫鬟侍奉他梳发。
水溶劝过数回,只让下人做便是了,她只说侍奉夫君是她应尽之责,水溶也不再劝。
她自己戴好最后一根钗,又蹲身给水溶整理环佩,方与他一同至北清殿给太妃请安。
北静太妃见她穿的仍是家常服色,便问:“你今日入宫,怎么不穿大衣裳?”
甄素英笑道:“先来给母妃请安要紧。”
北静太妃笑道:“你虽孝顺,也要顾着尊卑上下。咱们家深受皇恩,诸事更要谨慎。入宫是要紧的事,你快回去换了衣裳,也不必再来了,直接去罢。见了太后娘娘,替我请安问候。”
甄素英福身谢过,低头退了出去。
她一转身,北静太妃就收了笑。
拉水溶坐在身边,略过一时,待甄素英行得远了,太妃叹道:“太后娘娘再是尊贵,也不好如此糊涂行事!素英虽是好的,太后的名声坏了,咱们家——”
水溶道:“母妃不必过忧,她今日入宫,必会劝解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