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焰抱拳:“林大人。”
林如海安坐床上,拱手还礼:“罗大人请坐。”
罗焰:“甄、李、梁三家倒卖私盐案、甄家残害两任两淮巡盐御史案,甄家贪污索贿案、甄家强买土地、欺压百姓等九件大案都已查清证实,仪鸾卫明日上密折,不知林大人是否也要上表奏明。”
你狠得下心以死扳倒甄家,现在捡回一条命,还有没有胆量做这个出头鸟?
林如海一笑,从枕边拿起一份条陈:“请罗大人替我上呈陛下。”
罗焰见这条陈没有封起,又见林如海含笑点头,他便打开一看,写的竟是辞官表!
这表先上感太上皇、皇上天恩,自陈得遇上皇青眼,点为探花,又得两位陛下看重,屡任要职,本该甘为驱策、陨首报还。既有甄家一事,他查清作奸犯科之人,还盐政清明、正同僚冤屈是职责所在。但甄家不仅是世代功勋之臣,还是上皇妻族、陛下母族,他此举又是陷上皇和陛下于不义。今他身中剧毒,僵卧在床,想来也是天理昭昭,报应如此。
他又自陈年少丧母失父,亲缘淡薄,子息不丰,至今唯有一体弱幼女和一襁褓中的幼子。妻子宁氏,深明大义,虽怀胎九月,仍能护住一家周全。他已是残病之身,罪孽难赎,恐无法再报效陛下,只希望能一尽为人父、为人夫之责,所以上表请辞。便是因甄家之事,有损上皇与太后的夫妻之恩、陛下与太后的母子之情,也拜请陛下只责他一人之过。
若陛下仍有驱使之事,便是残躯俱损,他也会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罗焰几眼看毕,又细看一回,不禁感叹:“林大人好文采……好手段!”
此表一上,谁还敢再以孝道要挟陛下?
怪不得师父常说,有时文人一杆笔,胜过百万兵,让他决不可小瞧文臣。
罗焰心中已有了几个让此表发挥更大作用的办法。
陛下看了此表,即便林大人的身体真恢复不到常人的五成,他也会从此前途无量,青云直上了。
宁夫人的诰命也……
罗焰将此表贴身收好:“林大人放心,我会亲自呈到陛下面前。”
林如海笑问:“不知罗大人还有何事?”
罗焰索性不再假做他偷听之事没有发生过了,问:“林大人如此智谋,如何不知贾家其心不纯,还要对贾琏以子侄相待?”
林如海笑问:“罗大人乃圣上臂膀,难道时时心口如一,毫不作伪?”
罗焰起身道:“仪鸾卫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今后同殿为臣,不由我不提醒大人一句:陛下心意,大人既已尽知,就该知道与人交往的分寸。”
林如海拱手送客:“御史衙门乃公地,罗大人尽可自由来去。但后宅是女眷所在,还望罗大人谨慎守礼,不要坏了陛下的圣名。”
罗焰抱拳:“告辞。”
林如海:“恕不远送。”
罗焰大步走出书房,夕阳的金光扑在他眼帘上,他看见宁夫人亲手携着一个弱龄幼女进来,身后是乳母抱着孩子。
继母继女,亲娘亲子,融洽得像是一幅画。
他退开几步,不想冲撞了宁夫人。
宁夫人也只对他颔首为礼,神情恬然,毫无破绽,笑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仿佛那日的事从没发生过。
不到一个时辰前,宁安华才立定主意,要让黛玉少哭、不哭。
可林如海与她父女两年没见,一个重病在床,有如枯骨,一个面颊消瘦,越显体弱,怎么由得她不哭?连林如海经过一番生死,都不由洒了两滴泪。
宁安华劝了这个劝那个,好容易都劝好了,孩子又哭了。
问清孩子不是饿了也不是拉了,宁安华把他往林如海怀里一塞:“我方才见罗大人出去了,是不是事儿都完了?以后我天天带他过来,表哥没有别的事,就看孩子罢。”
其实她想过把林如海挪回后院去,两人一床睡,他也能好得快些。但家里外人没走,还要吊着一个贾琏,试探宁家,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这一个晚上,林如海吃过饭吃了药,就在奶娘的指点下学习怎么抱孩子了。
林黛玉也想抱,又怕她力弱,把孩子摔了,便在一旁翻书,要给弟弟取一个好名字出来。
宁安华便坐在林如海身旁,拿纸笔把孩子满月礼的事筹划完了,不过问了他们父女几句。
一时,到了林如海必得歇下的时辰,他虽然不舍,也只得看着妻儿回去。
宁安华路上便问林黛玉:“你父亲在前面住着,你才回来,不如这几日跟我睡。等你歇过来了,再自己去住。你小姨明日要来看你,还有你弟弟满月的事,多跑两遍倒费事了。”
那紫鹃忠心与否,有什么私心,她近看几日,也就知道了。
林黛玉自然答应了。
宁安华又笑道:“正好今日江姨娘想见你,明日叫她来,先全了礼,你再和她说话罢。”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
她心想,她离家之前,江姨娘就不尊娘的意思,对不起太太了,明日江姨娘若再敢对太太不敬,她是一定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