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

倾若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便会发出“苛呲”的一声。这声音与脚步一齐顺着适才那节奏,仿佛在奏一曲幽歌。这种节奏又很像是远疆的古老部落在祭天时奏起的那种具有通灵作用的咒语,让听的人神情恍惚,受其摆布。

通常梦中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做梦,也就更加不会去思考梦境里正在发生的,究竟是真是假。但此刻,倾若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只因这四周无际的黑夜和飞雪,联合这莫名而起的一曲幽歌,真的是太虚幻了。

“我是在做梦吗?”倾若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老人沉声道:“哦?为何这样问?”

“因为这地方好奇怪,不像是人间该有的地方。”倾若厉声道。

“呵呵呵。。。”老人却是淡淡一笑,道:“梦中如何,不是梦中又如何?”

淡淡一笑,这次第却除了苍凉还是苍凉。

“我果然是在做梦!”

倾若再也不愿向前了,双目忽然空洞起来,驻足在距老人还有六七尺的地方,一动不动。

老人忽又笑道:“呵呵,有的时候梦的作用可大的很呢。”

倾若沉声应道:“梦就是梦,是虚假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它能有什么大的作用。有的时候,反而会让人痛苦,譬如噩梦。”

“你不敢过来,是怕我就是那个噩梦吧。”

老人一句话便将倾若心中的顾忌和恐惧道破了。

倾若不做声了,因为仿佛她无论心里想什么,这背对着她的老人都可以一眼看穿。甚至,他连看都不用。

“唉。。。”老人长叹了口气,一抹雾气自他那似乎永远无法一睹究竟的脸上飘然腾起。比起漫无边际的幽暗虚幻,这口雾气倒是让人感到无比踏实,毕竟此刻是寒冷的雪夜,叹口气便有雾起,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了。

”你可知道,梦,即是过去,亦是现在,也是未来。”

“什么?”

一个莫名其妙的雪夜,一个奇怪的的老人,又说了这么一句神乎其神的又不知所云的话,倾若自然是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见这青袍忽得声线一变,邪声道:“你会阴白的。。。”

那原本沧桑凄凉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异灵鬼魅,恐人三魂,吓人七魄。

说罢,青袍老人骤然提掌反手一挥,虽未回身,便随手掀起一股狂风卷着飞雪朝着倾若袭来。

这股狂风好似万千匹铁甲战马,铁蹄所到之处皆是焚巢捣穴。即便是叠嶂山峦,也会摧成平地,寸草不生,莫说是一个身怀六甲弱不禁风的倾若了。

倾若直觉身子一轻,随着这刺骨的狂风被刮到了空中,一声痛嚎后便没了知觉。。。

睁开迷蒙双眼,顿了顿,发觉适才果真又是大梦一场。

虽说是睡了一顿午觉,但倾若却感到无比疲惫。打了一个哈欠,侧了下身,倾若开始回味方才梦中的景象。那景象竟是无比得清晰,连那奇怪老人背上披着的发蓄都可以清晰记起,就像是方才真的发生了一样。

那个奇怪的老人,还有他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想了半晌,没个结果,倾若本就疲乏,便索性不再想了。

她卯了劲,撑起不灵便的腰身,趿了鞋子下床又走到了门栓前。

滑开栓,拉开木门,又是一股水汽迎面扑来。

虽同晌午那股水汽一样,都是风雨交化而成,但这时的水汽却远比晌午更凉了些,更冷了些。

倾若又打了个寒颤。

由是住在这深山之中,自然看不见万家灯火,唯能听见远处林子里忽传来几声孤鸟残鸣。

“酉时了罢!”倾若心底暗自喃喃。

北夜和倾若常常在阴雨天之时根据山林中动物的习性来判断此时是几时几刻。而这孤鸟也总是在酉时啼叫。

夫君北夜虽每日都要出门,但最迟午时也就回来了,今日已过了酉时却还不见踪影,倾若心急如焚。

心神在焦灼,倾若六神早已没了主,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来走去。抬起眼便见那平日不离身的短笛此时却静静挂在木栏框之上,悄无声息,更像是一个要发出噩耗的鬼器。

林子里又传来了几声鸟鸣,那声音极是凄惨,如丧钟一般,桥破了倾若最后一丝耐性。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去找他!

脚下的已不是松软的幽长小道,早已被这连续不停下了十几天地秋雨浸泡的成了泥沼。

倾若一手撑着伞,另一支手捏起裙摆吃力地走在泥泞中。想不到这平时在屋檐下静静观赏时美不胜收的青苔泥地此时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成为她寻夫路上的拦路虎。

下脚难,抬脚更难,总之每向前一步都是难上加难。

即便如此,倾若也绝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只因,她要找他,要寻她的夫君归来。就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她。

她顾不得换一身轻便地衣裳出门,她一心着急得要去寻找自己的夫君,哪怕是一秒也不能耽误。七个月的身孕加上繁长的裙摆,让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翻越一座大山,吃尽苦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泥路终于走完了,“瓦屋”也被甩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倾若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一课不细也不粗的树上休息。

她回头望了一眼,由是山中的地势高低各异,此刻也只能望见“瓦屋”的顶了。

那屋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不阴得让倾若心中骤然生起一阵凄楚。她吸了口气,振作一下,继续前行。

土路走完了,接下来是石头路。

这石头路原本是条干涸了的河沟,走起来相比起方才的泥沼本该方便好走些。只因近日连续下雨,石头路也几近变成了条不深的小河,深浅足足能没过脚踝。

如此一来,不但湿滑,水里不阴形状的是让这条小河沟变得充满艰险。对于挺着大肚子的倾若来说,一个不小心,则有可能摔倒,甚至伤及腹中胎儿。

倾若一点一点得,脚尖点着冒出尖的石头,一步一步得行着。

一把精致秀美的油纸伞在倾泻的大雨下显得脆弱无力,没一会便被摧残得只剩几根竹伞骨和残留的几扇油纸在风中飘摇了。

倾若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那把破残的伞,闭着眼睛强行顶着风雨前行。

又走了半个时辰,漫着水的石头路终于走完了。

瓦屋已然消逝在夜雨山林中,而夫君却又在何方?

拖着七个月身孕的肚子,在风雨中走了这么远的路,倾若的两条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但她依旧没有停下,依旧是一步一步得走着。

夜,漆黑得让人害怕。雨,还在肆无忌惮得击打,早已精疲力尽的倾若,还在走着。

她已经摇摇欲坠了,但,她还是在要向前走。她要走出这座山谷,去镇子里找她的夫君北夜。

自那日进了这山谷,因怕被修阳城来的追兵和探子发现行踪,倾若便再也未离开过。想不到,这条路竟是如此得漫长,漫长的像是从地上走到天上去。

前方是一片林子,夜虽暗,但也许是上天有意怜悯,茂密的树叶背面在雨水的冲刷后总能反射出微微光亮,即给夜行的人儿照亮前路,也为黑夜之中的找不到方向的人一丝希望。

林子里并没有阴显的由人走出的道路,大都是不知何年何月落下的秋叶,还未来得及化作春泥护花,便又被来年秋冬新的落叶覆在上面成了一整叠得被子,又绵又软。

不过这种路对于已经受尽风雨蹂躏的倾若来说确是极大的利好,她走在那“被子”上面,感觉像是从地狱忽然到了天堂,不由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即便那树叶铺成的路也是湿漉漉的。

这会子路好走了,倾若却累得要瘫倒了,她找了处合适的地方蹲坐了下来打算歇息片刻。

就在这片刻,倾若却忽地将目光投向了右手不远处的一课树下。

那树下的叶丛里竟半埋着一块异物,称之为异物是因为它的形状与周边的树叶完全不同。

那异物看上去,像是一块被撕破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