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凉风偷偷摸摸地自未合严的木窗窜进,划过正熟睡的若儿的脸颊。
正是萧瑟凄凉的深秋,一到这季节人大多容易懒床贪睡,已怀了六甲的若儿近来更是每日到巳时才肯下床榻。
凉风略过,徜徉梦境的若儿原本只觉身处一片香气四溢的灿烂花海里,正兴致盎然地折下一支迎风吐艳的美物搁在鼻尖欲细细一品其香时,忽觉一阵寒气袭来。还未等明察是何处妖风作怪,接着又是雪虐风饕,瞬时整个天地成了冰天雪窑。梦里的若儿衣衫单薄,不由缩紧了身子蹲坐下来,眼前的景象竟遽然模糊不清了。。。
睁开朦胧的眯眼,原来又是一场梦。
“这怀了孕的女人梦多却是真话,看来老话不是没来由的。”
若儿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心里打趣得感叹道。
“哗啦啦。。。”
屋外大雨淅沥作响,昨夜入睡前便听夫君说外面开始滴雨星子了,不成想竟下了一整夜。
身旁夫君的褥被空空如也,若儿伸手进去触了下,已然冰冰凉了。
那日,得知妻子有了身孕,夫君喜得几天没合拢嘴。近来也总是起得老早出山赶到市集上采买些食材跟补品,为自己的妻子补补身子,也为不久后便要降生的孩儿增些养料。
夫君总是如此,既要早起赶集,又怕打扰了妻的睡眠,每每天还未亮便蹑手蹑脚得爬起来穿衣出门。想来今日也是同往常一样出门采办食物去了。
只是这阴雨之天道路泥泞,自住处去往市集的乡道又多有池塘,常有人因下雨路滑跌入塘中。前几日便有一个眼神不大好的雨天出门,一个不留神脚打了滑栽进了水里溺死了。想到这儿若儿不禁心紧了一下,她也忧心夫君安危,毕竟他那相公跟前边那溺死的睁眼瞎一样也不识水性。
不过转念再想,夫君平日里就爱耍点拳脚功夫,身上有一把子力气,身手倒也算敏捷,应不至于会像那睁眼瞎一样掉入水中罢。想到这,又松了口气,若便稍放下了那颗子悬着的小心肝。
夫君每日虽出门得早,却不忘烹好了肉丝粥和若平日里喜爱的糕点摆放在外屋的木桌上,只等爱妻下榻用饭。饭点的香气在若儿醒来的那刻就已飘进鼻子了,只是她还不觉得饥饿,心想索性就再拖一会,早点当了中饭吃罢。若是吃了这粥跟点心的话,到了晌午夫君回来又是拎着一堆肉食甜点,还得再吃上一顿,且曰“早点是早点,午饭是午饭!”。若是死命不吃这二顿,那爱妻如命的夫君便会喋喋不休得说道一天,来回就是孕妇要多补些营养这些云云。可若是硬着头皮吃了,肚子撑暂且不谈,只是这整日的鸡鸭鱼肉带糕点的实在腻得慌,肚腩跟脸蛋也长了好几圈,如今已无颜再瞅铜镜里的腰身和脸了。唉,这虽不是什么大烦心事,但确实恼人。本是憋了一肚子话早想要跟这固执的夫君谈上一谈,却又顾及夫君是个直性子,又日日干活干的起劲,实是怕伤了他心,是以每每话到嘴边却又作了罢。
把这早饭搁到晌午吃,他即便是有一千个理由也不至于让人一顿饭吃了两顿的食量罢!
“这主意甚好”,若儿暗自感叹自己个的聪明才智,对付他那一根筋的夫君足足有余了。
虽是有了身孕,还未到大月份,起身下地尚且灵便。
“啊依。。。”,又打了个不甚慵懒的哈欠,撑了撑臂伸个懒腰,随即便着衣系带下了榻。
移步到外屋门前,呵,门栓是自里边叉着的!
这夫君真是有心,不知用什么法子从屋内叉上了门栓。为了不打扰爱妻睡觉,也是难为他了。毕竟要是从屋外叉门栓,若儿即便起了床也开不了门,要是把人憋坏了如何是好?
笨头笨脑的傻大个子有时还真不傻!
推开屋门,一股子透凉的水汽扑了进来,冷是有点冷,却也让人倍感舒爽。
或是因命理五行属水,若儿自幼就喜爱阴天下雨。但凡是阴雨的日子,她总要一人立在屋檐下看上一整日。若是中途雨停了或是天放晴了,便会若有所失得凄怆一阵子。
屋外这大雨似万千银线发丝自上而下把院子跟院外的小景划成了数不清得条状幕布。因雨水灌了一夜,土院子里积了不少水坑,有的竟在水底长出了墨绿的苔藓。院里小池塘水面雨花乱颤,有几条耐不住孤寂的鱼儿悄无声息浮在水花下偷喝几口“仙气”,倒也算得上是“交响呼应”。隔开院内院外的是一排篱笆,不是竹子做的,是那憨夫君用板斧砍下一整棵树硬是给劈出来的。名曰,木头的坚实耐用。但这才用了几个月,有的地方就已现了裂纹。看来这脑瓜子不对路的夫君,想出来的法子也是不大对路。篱笆外则是一片沙石和泥土混成的小路,远处是一片溪流,是从山的另一边流来的,水也十分甘甜。这眼前的所有物跟景,在秋雨的漂洗下都成了画。
这会子,趁着肚囊还不觉饥饿,若儿便随心赏起了雨景。看着看着,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日。。。
若儿复姓千乘,名倾若,乃是离这木屋不近也不远的棂洲一王国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珍月公主!只因厌烦了宫廷那繁多礼数等级分明的生活,便在父皇设宴接待别国来访使者之日趁乱偷偷出了宫。
她这一溜不要紧,整个皇宫却乱成了一锅粥。皇帝下令封锁公主出走的消息,同时又派人举国寻找。一时间,国都修阳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官兵,挨家挨户搜查丢失的公主。而小公主倾若此时却早已经带着千金的盘缠,离开国都修阳,一路向东游去了。
一日,小公主倾若“流浪”至小国东向的一处小镇。这镇子里风光甚是眷美,倾若一下子便被吸引入这美景中,再也无法挪动步子了。
这坐小镇子枕水而居、古色古香,名曰雾水镇。
小镇内里大都以窄小的巷子街道为主。这条条小街窄巷建得鳞次栉比、曲径通幽的,实在是别致。正巧那日又碰巧下了雨,迷蒙的烟雨把小镇子描摹成了水墨画。未经世事的小公主一双迷眼醉了一样,深深陷入到这画中景里了。国都皇城饶是万般好,但能融了一颗少女心的,也莫过于此美景一幅了。
倾若便随意找了处客栈住下来,心想与这人间至美的地界来一段“小姻缘”。
下榻小镇子的次日,因是雨天,本早该亮了的天也一直没有亮透,像是隆了层乌纱,小街上也是雾蒙蒙一片灰。
窗外商贩勤快,老早的叫卖声就闹得倾若无心再赖床。睡是没法再睡了,倾若便穿了衣下了榻。支开木窗,楼下街道里的小景真是让人不禁惊喜。。。
自窗户外头一划而下的雨点把整个小街刷得湿漉漉的,青石板砌得街面上泛射着各家店铺招牌旁的竹笼微光,宛如天上的星子。不时再有一二个人踩水弄花而过,更是生动的叫人想吟诗一首。只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在宫中父皇费尽心思让太傅教她诗书六艺,她却终日冥顽不灵得拒学识于千里之外。现在想吟诗一首抒一番情致却是胸无点墨,真是悔之晚矣!事已至此,这诗不做也罢。
不过看景不若入景,思索了些许后,倾若匆匆下楼填了点饭食,在客栈隔壁的小店里买了把油纸伞,背着包袋便出门了。
这客栈所在的小街与其说是街,不如说是个小巷子,两旁的店铺不多,尽是些零碎经营的夫妻小店,供应的大都是粮食布匹之类的需货。来往的人亦不多,过上一会儿有个三三两两的走过,带不起喧嚣那股劲。巷子的小路曲折幽深,一眼望不到头,神秘得很。住人的瓦舍建得皆不失格调,青瓦灰墙、木栅花窗的。
倾若手心握着的油纸伞也跟这小镇如出一辙,精细十分。不止伞骨是精雕细琢,油纸上还绘着几个逐嘻的少女。应着积少成多的水珠坠落成柱,妙不可言。伞外雨香袅袅入珠,一丝一缕清甜如梦如露,浓浓淡淡,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真是比藏了百年的美酒饮了都醉人。
一间卖布偶的小门店吸住了倾若的注目,这店里每一个布偶都缝得精致,这东西宫里还真没有。
自建朝来,皇宫里对布偶这类物件禁得紧,一经发现,持有者轻则打板子,重则处死。年幼时也曾在奶娘跟宫女拉闲散闷之时听她们提起过,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宫女因藏了布偶被宫廷的刑司杖毙的传闻。故这玩偶在从小锦衣玉食的倾若面前倒成了稀罕物。
不知是鬼妖作怪还是天意为之,就在倾若挑选好了几个最为中意的玩偶,自腰间掏出钱袋子欲付银钱之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黑猫。这畜生速度极快,在倾若胸前闪了下影子,钱袋便不见了。
钱袋子里是日后出行的盘缠,可丢不得!倾若大叫了声“站住!”,便奋身追了去。
那黑猫跟长了翅膀似得,在民舍阁楼间飞檐走壁。倾若也是个倔性子,一路紧追不舍,铁了心要拿回钱袋。追逃了个百转千回,那黑猫终被倾若逼到了一个足有十几尺高的小台楼上。这小黑畜生上蹿下跳这么大会,也是没了力气,四爪微曲,俯在“悬崖”边上。两只眼睛明晃晃得闪光,动也不动得瞪着步步逼近它的倾若。那钱袋子被它紧紧衔在嘴里,像是衔着死老鼠那般紧。
“乖。。。把钱袋子还给我。。。”
倾若伸出一只手,哄孩子一样安抚黑猫。在皇宫里时每有宗亲里谁家的小世子小郡主不听话时,长辈的也都是如此安抚,倾若照猫画虎这样来对付这小黑猫。小黑猫与小孩儿都是小巧可爱的,这样哄应该会奏效,倾若心里盘算着。
“喵。。。”
那黑猫似是礼貌得轻叫一声,却并没放下口中的钱袋。
这猫甚是狡猾。
“听话,把钱袋还给我,我给你吃好吃的。。。”
说罢,倾若从背后的暗红色缎袋里捏了些碎糖果,摊开手虔诚得欲与黑猫做交易。
“喵。。。”
那黑猫又回叫了声,依旧是一动未动,只是这回声音压低了,像是在思索什么。
“轰隆。。。”
天空阴云密布,雨涕泗滂沱。黑猫身后的空中,雨水倾泻而下。被逼至绝经的黑猫杂毛尽湿,一撮一撮像个刺猬。
因在方才的追逃中弄丢了伞,倾若这会也是衣衫浸水,内里的罗裙的艳色透过雨水显现在外层的浅白薄衫上。
见哄了几句后这黑猫仍无动于衷,在皇宫里长大,自小习惯了一口吃掉热豆腐的倾若一时沉不住气便向这小畜生扑了过去。
精灵到会去盗人钱袋的黑猫可不是省油的灯,见敌人扑来,撒腿便朝着另一处高台跑去。
倾若也是眼疾手快的主,不等那黑猫逃开就用一支手抓住了这小畜生的尾巴。黑猫眼见被人捏住了“小辫子”,随即开始死命挣扎,这一人一猫竟扭打在一起。
一连几日不断地阴雨积水将这腐木筑成的小楼台淋得十分湿滑。
就在这两个冤家为争抢钱袋奋力厮打时,身体较黑猫沉重的倾若一脚打滑失了重心带着黑猫儿一同从台上摔落了下去。
滑落高台那刻,倾若先是慌乱,后强做又镇定,心中竟颠三倒四突兀得冒出了许多想法。
“我这是要死了么。。。?”
“早知如此就不悄悄溜出皇宫了。。。”
“死是什么感觉。。。”
“出宫那日母后差人送来的她亲手做的松仁糕点没有吃,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会不会摔下去后,就会有灵魂轻飘飘得在旷野游荡飞行,跟神仙一样。。。?”
“啊————”
一阵神情恍惚后,忽觉身子一沉,雏鸭落水般跌落到地上。
这一摔,并未要了她的命,却改变了整个天下后几十载的命运格局。。。
随即一声惨叫,不知从何处传来,响彻云霄,聒得人耳膜乱颤。
倾若缓缓睁开双眼,漫天的雨点自阴云密布的上空落下,淋在她半仰的脸庞之上。雨水透凉,激得方才摔落时的惊恐也去了一半。那黑猫儿也巧得在这刻缓过了神,“喵——”得一声挣脱倾若虚弱的双手逃开了。
“唉——”
眼见黑猫逃走,倾若再想要追却已是有心无力。适才那一摔,已叫她分筋错骨、疼痛不已了,还哪里来的力气去追那小畜生,只得使尽全力大喝一声,想要留住那“盗贼”。但无奈浑身疼痛,使不出力气,大喝低了声成了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