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裴澹正在处理公务,手边的奏折一沓又一沓。直到有些疲惫了,他才揉了下太阳穴,看向站了许久的魔侍,低声道:“她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从鸿蒙派逃出后,她便彻底失去了联系。”魔侍顿了下,才又说道:“修仙界中,仍是没有她的玉牒,想来她估计还未去到用上您给的玉牒。”

裴澹点了下手指,沉吟几秒,道:“静观其变吧,她命大,绝不至于出什么事。”

他顿了下,才有说:“治山帝君那边情况如何?”

“自离开归一真境后,他便回到了青丘,至今未出青丘。”

魔侍道。

八成是还在舔伤口吧。

裴澹哂笑一声,“真以为这归一真境是一般幻境么,可笑。”

他这句可笑最后也不知道准备落在谁身上。

魔侍又汇报了几件魔界的事情,裴澹在奏折上留下朱批几句,一边听一边处理。

没多时,魔侍便安静下来了。

裴澹没抬眼,问道:“怎么了?”

“殿下,这是八海帝君递来的婚宴请帖。”

魔侍将请帖呈上。

裴澹挑了下眉毛,觉得很好笑似的,“他睡了这么些年,难道一醒来还能变了心意?”

他放下奏折,拿起请帖瞥了眼,却是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并未写女方的身份。

裴澹眸色沉了几分,“他这大婚对象是谁?可查清楚了?”

“龙宫那边并未有消息。”

魔侍小心道。

裴澹将请帖拍在桌上,连带着面色也沉了几分,转瞬间却又收敛了怒意。

他又说道:“给我盯着查,什么时候扒出来这新娘的信息,我什么时候给这八海帝君一个回复。”

“是。”

魔侍退下。

裴澹又看了两眼文件,突然没了心思,将奏折一扔起身了。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生随之游没了痕迹,偏生这八海帝君要大婚了。

随之游,你倒是不枉我说的这一句命大,上哪里都有你能折腾的份。

裴澹心中愈发恼火,却又不知道这一腔恼火该如何发作,只是默默起身了。

这一整天,他的心都存着几分说不明的怒火,与随之游那些记忆却偏生不安风地朝着他脑子里钻。

起初,还只有前不久他们重逢后的事儿,都后面,几百年前的往事竟然又翻涌出来,挨挨挤挤得他脑中再也无法思考。

又是一个夜晚,月亮高悬,红得耀眼。

裴澹提着一壶酒坐在了亭子中,花海灼灼,远处的桃花林落英纷纷。他一边看一边喝,酒液在口中只觉得愈发苦涩,烦躁之意将他包裹得浑身发烫。

他白皙的指尖掠过冰凉的酒壶,心颤得想抖。

明明早已认定他们绝非再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是为何想来还是如此酸涩难当,那一剑早已经是烂了不知道几百年的旧事,为何如今又愈发疼痛了起来。

裴澹怒气难当,将酒壶摔在地上,顷刻间,酒液四溢。

他唤出剑来,脚尖踩着花海花瓣,飞身想着桃花林而去。到了地方,裴澹便也顾不上什么,直直倒在地上。

赤红的月亮如此冰冷,冷得他面上也总觉寒冷。

酒意慢慢涌了上来,热意从胸口一路烧得耳朵,又从耳朵开始蔓延到脸颊。

方才面上的冰凉却并没有散去,而是变作了点滴冰凉。

几片桃花落下,却犹如解开了往事的终章。

其实裴澹陪伴随之游几百年,很是知道她的个性,亦正亦邪,率性而为,甚至还有几分无情。她到底有没有过片刻真心,还是只会说些好听话?

这件事,裴澹想了如此多年,却从未想出来过答案。

他其实见过她很多狼狈不堪的时候,最狼狈的一次,便是妖塔后。

裴澹在青霄宗跪到了随之游回到修仙界,在见到后,他满心欣喜和担忧,却又徒增几分恐惧。他已经听闻了她闯下大祸,杀了未来的魔尊,搅得凡间不平。

他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但再见时,她仍是没个正形,插科打诨一样不少,只是再也不提婚事,也没再久待修仙界。

裴澹问她,她只说她逆了天道,恐怕无法飞升了,所以准备经常下山历练。

但她眉心的沉郁,却让他直觉不简单。

可是裴澹什么办法也没有,一封封传讯符打过去,却总是杳无音信。他也曾下凡去找她踪迹,找不到,去到了鸿蒙派也见到人。

那样磋磨许久,他终于见到了随之游,在宗门大比。

她眉心的沉郁并未淡去,但她毫无察觉,仍言笑晏晏。

之后——之后便是那一剑。

他总是想,他不该怪她,也不忍心怪她。

但难道真的就不怪,真的没有半分恨意吗?

如果没有,为何归一真境里,最后的心魔劫重复了那场宗门大比无数次。

如果有,为何他始终没有真正对她做过什么,甚至她前世帮她混淆视听阻挡他们找到他,今生也从未想过对她下手呢?

裴澹的头很疼,冷汗涔涔,但他仍在认真思考。

终于,他想起来了。

那一剑之后,谢疾先随之游一步找到了他。

说来也好笑,他与谢疾其实也并不对付,谢疾似乎总是觉得他耽误了随之游的修行,而他又总觉得谢疾拘着随之游在鸿蒙派。

那一日,谢疾惯是那张冰冷神情,少言寡语。

他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你已有心魔。”

第二句是:“放弃修仙,或可成为魔尊,弥补未来魔尊陨落后五界之气运。”

第三句是:“妖塔之事后,她于人间斩魔多年,如今已沾染魔气。再斩下去,她会成为新的魔尊。”

裴澹生平第一次感到谢疾的可笑,想他堂堂剑尊之名,冷清冷心,但向来公事公办为人正气。如今却敢为了随之游,大大咧咧地护犊子,逼着他彻底入魔。

裴澹讥讽道:“剑尊既然舍得让我一个普通修仙之人成为魔尊,为何不舍得让阿游当魔尊,按照你这话,魔尊难道不是至高之位?还是你只是不舍得让她放弃仙途,离你而去?”

谢疾此刻已转身离去,几道剑意几乎要将裴澹打伤,话音却仍旧冰冷。

他只说了一句话,“你比她适合,她只会捣乱惹事。但你不愿也无妨,因为她也不愿。”

裴澹顿时就手脚冰冷,心中寒意蔓延,眼睛顷刻发红。

是啊,他当然适合,于青霄宗走到如今,几乎要被当做下一届掌门培养,他当然知道如何斡旋权衡修仙界这些烂事,护着随之游走到现在,他自然也知这五界尽是腌臜。她明明一脑子坏主意,一肚子黑心肠,却偏偏一身傲骨,指望她圆滑是万不可能的。

但是……谢疾说的她也不愿,到底是她也不愿当魔尊,还是……她也不愿他当……?

若她真有片刻想过他,为何宗门大比那一剑,如此之快,如此果决。

夜色中,几片丝丝缕缕的云逐渐遮挡赤红的月,裴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在何处。是在魔宫内,还是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们相约的那个夜晚。

她约他出来,指尖捏着几枝桃花,笑吟吟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