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天空下,狂风卷着枯枝树叶和小石子形成浑浊的漩涡,雷电骤然劈下。
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气氛浓稠到近乎僵硬。
随之游握着剑,许久,决定故作深沉地说些名台词。
她酝酿了下,才冷着脸,话音沉沉,“看来,你已经做出来你自己的选择了。”
鹿淞景眸中似有片刻动摇,但没多久,他便抿了下薄唇。
他拔除三柄剑中的其中一柄,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踏进鸿蒙派。”
鹿淞景说完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师傅比我强无数倍,但如今转世回来,比修为却未必能胜我。更何况,我只需要拖住你就好了,只要掌门飞升了,师傅你也动不了手。”
什么样的傻子,能面对敌人时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随之游要被气笑了。
她又说:“这三柄剑确实跟错人了。”
鹿淞景并不回话,握着剑竖向面前,淡淡的青色光芒从剑身上跃动起来。数十道剑影陡然从剑身中飞出,如最坚硬的护卫将他围了起来。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那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如今眼眸里满是坚定。
何等清澈的愚蠢。
随之游这时才有些不带任何轻蔑和嫉妒的羡慕之情生出,但这羡慕很快就变成了看好戏一般的戏谑来。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这等滑稽的场面竟有几分像她当年,但他或许顺风顺水太久,居然至今还未意识到。
她又问:“鸿蒙对你更好,还是我对你更好?”
鹿淞景回答道:“鸿蒙派长老们庇护诸位弟子,师兄姐们照拂新人,师傅也曾点化教我过修行之道,与我而言,并不能比较。”
随之游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只是利用你赌钱,至于点化,不过随口一说的事,你拜入我门下我也未曾教导过你,最多便是宗门大比上指点过你一次。这些怎么比得上鸿蒙派诸位将你抚养长大的恩泽?怎么比得上你师兄师姐们照料你的恩情?”
鹿淞景沉默了下,才又说:“可是师傅是师傅。”
“你错了。”随之游声音冷淡,“若换做其他人当你师傅,你也会如此的,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师傅的身份。你自认为的道便是所谓师门亲和,师徒和睦,兄友弟恭,差不多就这些东西。你以君子要求自己,苛求的不过一起都按那些古板圣贤定下的秩序运行,所以你才犹犹豫豫势要两全。”
鹿淞景张嘴便想要反驳,可好一会儿,他却也只能说:“若我非要强求,又如何?”
随之游这下终于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便不再废话,脚尖踮起,身形一动,疾步冲过去。
鹿淞景后退半步,剑影纷飞,他挥剑过去。
“当啷——”
随之游一剑格挡,刀剑相向击打出火花,他被巨大的后坐力逼得身形晃动了下,两手也被剑鸣激得微微颤抖。
他看过去,随之游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抬腿便踢过来。
鹿淞景握着剑,横身在空中躲过,手下挥剑刺去,随之游身子后倾轻盈绕过,她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反手扎中他的肩膀。
血液骤然喷薄而出。
鹿淞景吃痛手抖了下,强忍痛意,几道法光从剑身而出冲向随之游。
随之游如闲庭漫步,挥剑砍散法术,手中一道法术击中他的胸口。
“当啷——”
鹿淞景背后两把剑陡然出鞘,呈交叉状护在面前,将法术挡住。他手中剑尖劈向两剑交叉点,身子借力飞起再次冲向随之游,两柄剑也紧接着跟随着他,化作剑影保护他。
随之游站在原地,看着他冲下来,竟感觉自己才像个等待二阶段狂暴的boss,她有点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巨大的法术光团从天降落,几道剑影围绕着光团直冲她下。
天边阴云愈发浓厚,雷声轰鸣,电光闪烁中树林被刮得哗啦作响。
霎时间,青色剑影划破长空,朝着随之游攻击过来。
随之游抬手握着剑,眼眸平静,挥剑砍过去。
青色剑影陡然破碎,法光余晖炸开,周围大片树都几乎炸成灰烬。鹿淞景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然再次坚定地冲过去砍向随之游。
但顷刻间,她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寒意陡然袭来,如风雪骤然降临,鹿淞景挥剑看向那寒意而来的方向,却只先听刀剑相撞的当啷声,虎口被震得发麻。
强大的法术和剑意仿佛透过相交的剑直直顺着冲向他,迫使他后退几步,肺腑被搅得血腥作用。
“咳咳咳——”
鹿淞景两手持剑堪堪挡住随之游的剑,他咳嗽几声,血液从口鼻间溢出。
他抬头,看见随之游站在身前,单手持剑,神情淡漠。
鹿淞景咬牙,努力输送灵力,握剑对抗。
但下一刻,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轰隆——”
连天雷都仿佛在凑热闹一般,轰然照亮天空,如蛛网脉络一般在紫红色的天空中盛放,诡谲的光芒映照着持剑的两人。
“轰隆——!”
又是一声。
鹿淞景看见青色的剑上浮现了一道细长的黑线,这黑色线条不断蔓延触角,最后遍布剑身。
“咔嚓——”
他手中的剑骤然破碎,仿佛化作青色的萤火虫般,消散在空中。
鹿淞景喉间溢出的鲜血愈发连绵不绝,脑中昏沉越发重,五脏六腑挤压般的痛让他的嘴角都有些想抽搐,身形摇摇欲坠。
随之游收起了剑,“倒是比之前有些进步。”
鹿淞景看着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愈发模糊。
她抬脚,轻轻朝着他的胸口踢了下。
“咚——”
他倒下了,眼泪从眼角滑落,汗水仿佛也滑落进了眼睛内,刺得他更加难以看清面前的景象。
鹿淞景攥着拳头,努力想要起身,牙齿已血液染红。
他竭力呼吸,道:“我还有剑,我还可以拦住你。”
随之游“哦”了声,她又说:“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真的最后一个了。”
她半蹲着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回鸿蒙派,不要把我再当你师傅了。”
鹿淞景神情仍有恍惚,意识仿佛已不清了。
随之游啧了声,抽出剑捅了他肩膀一件,逼得他身子一颤清醒了片刻。她又重复一遍,“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出鸿蒙派。”
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师傅,我做到了。”
他笑了下。
随之游怔愣一下,这才发觉,方才便震耳欲聋的天雷在此刻已经安静了些许。
这说明,掌门雷劫已过了?!
草啊,怎么这人雷劫这么快?
随之游心里立刻刺挠着急起来,又看了眼好像伸手扯她裙角的鹿淞景,更烦了。
拓麻的这人跟木头一样,听不懂人话是吧?!她直接踹了他两脚,把他从山腰上踹了下去,兀自飞向山头。
第九道天雷落在掌门身上时,另一侧山头的长老与弟子们齐齐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主峰的掌门。
雷光骤然消逝后,掌门身上溢出点点金光。
“叮铃——”
银铃声悠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梵音唱奏,如经文唱诵,又如法乐齐鸣。
天光隐从云中缝隙刺破,乌云骤然消散而去,淡淡光芒从天边洒落。
一道如由光汇聚而成的天梯缓缓降落,白鹤报喜一般,慢悠悠于天边飞过,七色云彩洋溢着喜气。
掌门,这是成了!
这便是飞升!
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所向往之处!
天边的奏鸣之声愈发隆重欢快,仿佛还有密集的鼓点声如豆子洒落,或是唢呐吹响着高亢的乐曲。
侧峰的弟子们与长老们齐齐爆发出喝彩般的声音,几乎要震响整个西华壁山,连天边都要震破一般。
纳神殿里,不少神仙观看着云镜中的热闹场面,众仙互相准备迎神。
几个小仙说起话来。
“好些年没有过新神了。”
“这便又是鸿蒙派的?谛垣神君的师门?”
“是啊,可惜今日谛垣神君居然并未前来,真是可惜。”
几个小仙正说着,却陡然听见纳神殿中一名神喊道:“等下,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