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快,快快……”
主旋律由“还我粮食”,迅速变成了“快救火”,甚至没有人想过要来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一个个返身朝家里涌去……
将自己的锅碗瓢盆、破烂衣裳抢出着了火的草棚,抱着所有能装水的器具,疯狂朝河边跑去……
围着林夕他们的人,由几千变成几百,又由几百变成几十,最后仅剩的几十人也不甘的转身投入到救火大业中去了。
安置点内,每个人都在呼喊、奔跑……
一桶桶、一锅锅水从河里运出来,路上洒落大半后,杯水车薪一般泼在熊熊烈火上。
然而房子大多是草做的,虽然这几日时常大雨,但经过一天的暴晒,一点就着,一着就是一大片,灭起来哪那么容易。
却没有人放弃。
“探花郎,”林夕问失魂落魄的楚栗:“听说过群氓效应吗?”
楚栗茫然摇头。
楚栗当然不会知道,林夕也是在投胎之前,才刚好在网上学到了这个词。
林夕道:“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外部影响,尤其这些人,智慧不高、人数众多,加上对自身处境的不确定性,让他们对周围的群体有很强的依赖性和盲从性……属于最容易被煽动的个体。
“都不需要多少逻辑,只需要用激烈的、夸张的、重复的话,就能完成对他们的洗脑,让他们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
“他们认为对的东西,口头猜忌也能变成言之凿凿的证据。
“他们认为不对的东西,铁证如山都觉得是弥天大谎。
“拒绝接受、拒绝思考、拒绝判断……所以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所以他今天来,根本没准备讲道理。
楚栗嘴唇蠕动,最后道:“都是下官无能……”
“是挺无能的,”林夕颔首:“能煽动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事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楚栗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明白林夕的意思,指着眼前奔忙的人群:“你是说,这里面……”
“不然呢?你们又没有真的苛待他们,他们有什么可闹的。”林夕道:“洗脑洗的这么熟练和隐蔽,想是之前做惯了的,十有八九是巴蜀那帮人了。
“真够没脑子的。”
楚栗愣了愣,手指灾民,问道:“王爷您说谁没脑子?巴蜀那帮人,还是这些人?”
“都没脑子。”林夕并未解释,问道:“账册还在吧?”
楚栗忙道:“在呢,都在的。”
林夕侧头吩咐:“弄两箱铜钱过来。”
……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从下午烧到黄昏。
营地已成一片废墟。
草棚烧了、仓库烧了、粮车烧了、医疗点烧了、粥棚烧了……
仓库和粮车里的粮食衣物,也都烧了。
全没了,什么都没了。
所有人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满脸都是被汗水浸湿的黑灰,眼神大多是茫然的: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只是想要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而已啊!
一道哭声不知道从那个角落响起,然后蔓延到整个营地。
到处都是哭声。
孩子的,老人的,男人的,女人的……
绝望又迷茫。
他们在巴蜀,地里大旱,颗粒无收,朝廷的救济粮一颗都没发到手里,想出去逃荒又被大军拦住去路,只能吃糠咽菜的熬着,熬到梁王被杀,才出了巴蜀,一路跋涉到京城。
和他们一起上路的,一大半都饿死在了半道上,他们靠着吃草根树皮,才一步步挨到京城。
在京城的屋檐底下冻饿了两天,被车拉到这里。
吃到了一年来第一顿饱饭,甚至因为奖励他们给自己盖好了房子,还吃尝到了肉味。
然后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所,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顿顿吃饱……他们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要去闹……
现在没了,全没了……
住的没了,吃的没了……朝廷不知道还管不管他们……
哭声越发伤心。
……
两个半人高的大钱箱放在空地上,林夕坐在马上翻看账本,道:“群氓效应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声音的统一、数目的众多,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强大的错觉,觉得自己势不可挡……这个时候,给他们一耳光就好。
“打的越狠,醒的越快。
“这次受到教训了,下次估计就没这么蠢了。
“把人都弄过来吧。”
近万人若要列队整齐得花不少时间,但仅仅只聚拢的话就简单了。
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人们仰头看着马上的少年,少年肌肤如玉、容颜如画,衣襟伴着墨发在晚风中飞扬,神祗一般。
没有人生出半点亵渎的心思。
方才就是这少年,轻飘飘一挥手,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也让他们彻底清醒过来。
什么还我粮食,他们哪有什么粮食?
莫说那些写在纸上,只存在于他们认都认不得的黑纸白字、以及他们自己想象中的东西,连放在眼前的,甚至发到手上的,拿回去也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再闹一次?
闹不动了。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疯狂又徒劳的救火中,同体力一起消耗殆尽,甚至透支过度。
也不敢闹了。
在他们最强大的时候,少年轻描淡写一挥手,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一切烧成灰烬,让他们清楚的认识到,他们自以为的“强大”,是多么的可笑。
阿大越众而出,捧着册子,高声喊道:“一保一里刘铁柱,一保里张翠莲……”
一连叫了上百个名字,道:“出来!”
窸窸窣窣一阵后,几十个人忐忑不安的走出人群,尚有一些藏在人堆里不敢出来,却也没人催促核对。
阿大看着人差不多了,将册子交给林夕。
林夕低头翻开,道:“刘铁柱。”
刘铁柱是个瘸腿的汉子,皮肤倒是黑的跟生铁一样,却没有“铁柱”该有的高大威猛,战战兢兢的出列,跪伏在地上:“小的在。”
林夕问道:“天前,你用功分兑过一张草席?”
“是,”刘铁柱语无伦次:“小人腿脚不好,一到阴雨天就疼的受不了,兑张草席隔隔寒气。”
林夕道:“草席呢?”
“烧,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