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太用力,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捏的他的骨头都要断了。
“林夕。”
林夕抬头,对上一双冰冷又爆烈的眼,眼中的戾气几乎化为实质,林夕神色平静:“师兄?”
对视许久,陈硕慢慢松手,依旧抱起胳膊:“我是不是应该称赞你一句,林夕。不愧是皇家的人,不愧是姓林的,还真是……”
“还真是,”他嗤笑一声,目光挪到窗外:“拿得起,放得下哈。”
林夕想念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想劝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冷冷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却连一声“保重”都没能出口。
只是将视线从陈硕脸上移开。
若梁王真的死在陈硕手上,他不会觉得陈硕做的有什么不对,但这个人,再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就不合适了。
“不是我。”
陈硕忽然开口。
林夕抬眼,陈硕却不看他,语气自暴自弃又不耐烦:“梁王不是我杀的。”
林夕眨了眨眼,只觉得肩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哦”了一声。
“我在外面做了什么,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陈硕烦躁的抹了把脸,显得越发的自暴自弃:“但我发誓,在你身边的陈硕,只是陈硕,大内侍卫陈硕,只会做大内侍卫该做的事……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
林夕又“哦”了一声。
等了一阵,见陈硕再没有别的话,道:“我先去洗澡了,身上黏答答的难受。”
越过陈硕就要出门。
“小夕,”陈硕语气带了几分软弱:“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害你,永远不会。”
“这样,”林夕道:“你这句话先留着,等你多年以后,坐在我的坟头,或者垂死之际拉着我的手……再说。”
人心易变,再真心的承诺,也会随着时间变质,何况他们谁都不单纯,谁都没有单纯的资格,“永远”这两个字,留着盖上棺材盖的那天再说比较不迟。
“……好。”
朝上的事,对林夕这样身份的人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上朝的官员、服侍的太监、值岗的侍卫,人人都有嘴。
梁王府的事虽大,但处理起来并没有多复杂。
户部调拨粮草,限期运往巴蜀赈灾。
顺天府尹就地安置流民,京城内外,不许饿死一人。
巴蜀附近两地各调集驻军一万,镇压乱民。
沿路地方就地安置灾民,若有置之不理甚至驱逐者,严惩不贷。
另遣钦差大臣,总领赈灾、平乱一切事务。
“两地各派兵一万,加起来就是两万,”端午一边给林夕擦头发,一边道:“依奴才看,哪怕安姑娘说的是真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夕不置可否:“地方驻军早就糜烂的不成样子……巴蜀的乱民可不止一万。”
“再怎么糜烂,”端午不以为然:“也总比那些只会使锄头和镰刀的乱民强吧……那些乌合之众,大军一到,说不定自个儿就一哄而散了。”
“哟,都会说‘乌合之众’了,”林夕颔首:“有进步。”
又道:“若只是普通百姓,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爷,”端午小声道:“刚刚小的又出去打听了一圈,这次问的真真的,没人知道那些人最先袭击的是梁王府。
“都说那一夜乱糟糟的,等他们壮着胆子出门的时候,梁王府、官衙,还有那些有钱人家、店铺什么的,全都遭了殃。
“您说安姑娘她不会是乱说的吧?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不能外面的事知道的比小的还清楚吧?”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林夕道:“可见你是书念的少了。”
端午撇撇嘴,又叹了口气:“若是不用地方驻军,从京城调军的话,需要的粮草可海了去了。
“朝廷现在别说军粮,赈灾粮都不知道从哪儿出呢,这会儿还在扯皮……先前朝巴蜀运的二十万石粮食,也不知道被他们弄哪儿去了,这群黑心肝的……”
林夕薅一把半干的头发:“行了,别弄了,挽起来得了。”
没有吹风机的年代,这么长的头发想靠几块布擦干,擦到猴年马月去。
林夕到御书房的时候,林晏正跪在外面的台阶下。
“这是罚跪呢?”林夕转过去:“不是吧,你也有惹事的时候?”
林晏苦笑,一旁何公公忙道:“没有没有,大殿下自请就藩,皇上不答应,就……奴才这不劝着吗?”
林夕“哦”一声,没什么诚意的劝道:“起来吧,皇上知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你伤还没好全,别跪出什么毛病来。”
林晏抬眼看着林夕,道:“王叔也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
林夕索性在台阶上坐下,省的他抬头累,道:“反正你的意思,皇上已经知道了,若是皇上有派人去就藩的意思,第一个自然会想到你,若是皇上暂时没这个打算,你跪在这儿算什么呢?添乱?”
“行了,起吧……真跪出毛病来,拿什么去就藩?”
林晏苦笑,何公公和他身后的小太监忙趁势将他掺起来。
林晏跪久了,腿麻,缓了缓才对林夕行了礼,对从人道:“回吧。”
脚步蹒跚,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意思。
这么简单就被劝起来,当然不是林夕的功劳,只是知道自己再跪也是无用。
他是真的想离开京城,也是真的想为百姓为灾民做点事。
巴蜀的事,是梁王造的孽,理当有皇室出面收拾残局,理当有皇室,重拾百姓的信任。
然而,他上折子,旁人说他以退为进,他跪在这里,旁人说他沽名钓誉……
林夕在台阶上又坐了一阵,何公公才再度出来:“王爷,皇上有请。”
林夕拍拍屁股起身。
进了御书房,里面人不少,除了两位相国,还有户部尚书和顺天府尹。
宣帝神情略见疲惫,倒没什么震怒的模样,想是火已经发完了,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这才有功夫见林夕。
道:“又惦记上朕什么东西了,赶紧说,说完自去玩你的去……嫌朕还不够忙的。”
“我就来问问,”林夕道:“皇兄您现在缺不缺银子。”
宣帝乐了,道:“怎么朕要是缺银子,你还能给朕添补点儿?你那点私房钱不是都大方送人了吗?”
什么叫大方送人了?
林夕气的差点扭头就走,到底还是忍了,道:“我是没银子,但我有粮食啊……皇兄你要是有银子呢,我就统统卖给你,你要是没银子,我就吃亏佘你一点。”
“还说不是来添乱的,”宣帝挥手赶人:“你要闲着没事,就去多陪陪母后,太医说让她多进点燕窝,偏她不爱那个味儿,你去劝她多吃几口……少在朕跟前转悠!”
“皇兄,我真有粮食。”林夕认真道:“我封王那会儿,你不是给了我五百顷皇庄吗?本来一直是母后替我打理的,后来我大一点,母后就让我自己看着。
“那皇庄原本每年粮食一收就换成银子,但是去年秋天好多地方都报了灾情,请减免赋税,我想着后面粮价肯定得涨,就没让卖,后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眼瞅着新粮都快下来了……
“皇兄你说句话,到底要不要?”
宣帝还没开口,户部尚书已经先按捺不住:“王爷那里大概有多少粮食?”
林夕道:“六七万石应该有的吧?”
宣帝待他一向大方,五百顷地都是旱涝保收的上等良田,六七万石已经是往少了说了。
户部尚书看向宣帝:“皇上……”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诚如林夕所言,从去年秋开始,陆续有地方报来灾情,一方面减免赋税,一方面开仓赈灾,此消彼长之下,处处都吃紧,他这个户部尚书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结果又出了巴蜀那一摊子事。
成王这几万石粮食,不说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吧,最起码可以先解了京城的燃眉之急。
如今京城流民渐多,每天都多出许多张嘴吃饭,但无论从哪个口子调粮都不容易。
巴蜀那边更是一个烂摊子。
这些事,宣帝如何不清楚,道:“回头朕让户部去找你的管事交接,你那些粮食,朕收了。”
“可不白给,”林夕认真道:“要收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