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九一章 折竹

曾几何时,他读《剑经》,引言气冲牛斗,正文微言大义,温而知新,爱不释卷。

他想象中的剑祖,就该是传说中第八剑仙年少轻狂时期的模样。

但有不平事,拔剑尽斩之。

而今剑祖真给名剑二十一请出来了,却和预想中的颇有出入。

甚至若无徐小受出面,五域九成九世人,都还得被其蒙蔽住。

顾青一看得懂大概局势,也约莫听出了徐小受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他只感到怅惘与失落。

他为之逐道的动力根源,今下一见,竟不及徐小受分毫——这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雪……”

顾青一摊开掌心中的雪。

雪融化了,他心目中的那尊神佛,似乎也消亡了。

东山之巅。

温庭一袭白衣,与山间白雪融为一画。

剑祖降临五域时,他同样拜过,而今举目远眺中域灵榆山,他同样眉眼凄凄,大失所望。

“雪……”

雪在掌心。

他不得不让掌心冰冷,不肯让这飞雪融化,却知自己握不住这雪。

雪如流沙,终究远去。

他摊开了手,掌心白雪,与东山之巅同色。

身侧是剑麻。

身后是玉竹林。

东山剑麻,祖树之一,代表了剑祖当年辉煌功绩,是锐不可当的出鞘利剑。

玉竹林青白,是古剑修的气节、傲骨,纵凌寒而无畏,铮铮往上,早已扎根半山,欲与山巅白雪争辉。

“啪啪!”

今时今日,温庭立于此地,耳畔烦躁不断。

剑麻低低哭泣着,因剑祖之变而感到伤悲,它并不似青居,泣而无泪,泣而无声。

聒噪的是千万年不变的玉竹林,此刻在身后不断传来爆竹声,一切都毁了。

“折竹……”

温庭嗤笑着,长叹摇头。

手一高,掌心中那片白雪,便随风扬起。

他并未如剑祖、徐小受那般,让雪融化,他让雪回归了雪,当再抬眼望去时……

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便如柳絮,纷纷扬扬。

“闻折竹,而知雪重……”

温庭不是顾青一。

已然立于东山之巅的他,看到的更多、更清楚,知晓局势有多艰难,失望与怅然更只是一时。

当拂袖离去之时,当年七剑仙中最声名不显的这一位,目光已破开冰寒,变得无比炽热,脚步坚决如铁,气势步步昂扬。

“一鲸落,而万物生!”

……

“剑祖。”

八尊谙第三次出声。

徐小受的每一次插科打诨,几乎都将他想问的,或直接、或迂回,问出了答案。

他不需要再怎么去思考大局。

就如当年他用徐小受搅乱东天王城之局一样,如今的八尊谙,唯一所需要做的事情也只剩下一件。

不是搅屎棍。

而是按照自己的步子来,缓慢而坚定的将局势,往预想中的方向推进。

“玄妙门后,是何风采?”

五域众人记不住《剑经·引言》,对方才八尊谙三问,却都知晓。

剑祖回答了前两个问题。

这最后的一个,与五域低阶古剑修关系不大,却是每一个欲臻至高者的日思夜想。

剑祖回过头,望着八尊谙。

和前面那擅长指桑骂槐的臭小子不同,此人怀瑾握瑜,也同样意气风发。

祂失败了。

祂轮回了。

叶落归根,新绿再吐,方为传承。

剑祖平静的根源便在于此,每一个敢在自己面前质问、提问的人,祂各皆从中看到了过往自己的影子。

剑道从未断绝。

剑修的风骨也许折过,从不曾折断过。

“予尝求道之高,竟剑之全,是以黑岚遮眼,心惹尘埃……”

这话刚一出口,五域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些微妙。

仿佛方才花剑圣入场给剑祖带来的那点“人性”,随着他的退场已久而完全消失。

剑祖,恢复到了“剑祖”。

还原到的,是刚步出玄妙门那一刻的祂。

也是受爷为何制止花剑圣行跪拜大礼,更在之后连番咄咄逼人质问的缘由。

“剑祖变了,已非剑祖。”

五域众修都从方才受爷的逼问中得到这个答案,唯一不明的,只是不知剑祖变成了什么。

当然,不是善茬就是了!

剑祖随声扬起二指,背后玄妙门中的剑楼便愈发凝实,绽放出了致命的吸引力。

浓烈的剑道道韵氤氲其中,古剑修视之痴狂,趋之若鹜,恨不得立马冲到里头去。

“贪欲,蒙蔽自我。”

“于是铸剑十二,剥黑岚、除尘埃,缚于剑楼。”

说到此处,剑祖一顿,话锋一转,正面迎上了八尊谙第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