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哪里能有这样多的人?
周枫月想着,对方这恐怕也已经是出了老本,传说天界的河水落在人间就是云,这样蔓延到了整个中原天下的黑云,是将天上的湖海都凿穿了吗?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惊扰了内气,靠坐在石刻前面,白发苍苍,像是落水的老狗,呼吸急促喘息着。
心脏虚弱跳动着。
在某座城里,守城的秦军铁卒怒吼着扳下了墨家机关弩。
“给老子死开,这儿不是你们的地盘!”
断臂杨锦仙站立在了西域都护府的点讲台上,怒吼:
“岂曰无衣!”
北疆的百里封手中陌刀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从中间断裂,他跃起将两名北疆的骑士踹下了战马,双臂用力,那匹连马带甲数千斤重的健马嘶鸣声中被他掀起,重重砸在沙场上,一人冲在阵前,双手抓起断裂长矛:
“陌刀队,变阵,变阵!”
“天下第一庄弟子在此,我辈当为锋矢。”
“区区凡人,居然敢以下犯上?”
“犯我中原者,杀无赦。”
“某身后无一残存之敌。”
周枫月靠在石刻上,仿佛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仿佛看到了在黑暗的长夜之下,也有点点的星火不断升起,咧嘴一笑,低声唱着乡间的民谣,气息渐渐萎靡下去。
背后那牌位被风吹着坠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周枫月回过神,将那牌位重新摆好,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耳畔,杨锦仙的耳畔,每一个寻常的大秦人的耳畔,都响起了一道平和的声音——
“大秦的子民们……”
“朕乃皇帝,大秦皇帝。”
周枫月的动作凝滞了,双眼瞪大,看着天京城的方向。
老人的白发被风吹得像是一团干草。
行走在各处的人也都在心底出现了震动和不敢置信的感情,扶风城中,慕容侧耳听着那声音。除去仍旧厮杀的地方,甚至于是正在厮杀之处,那些天人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纷纷拉开距离。
一则是担心有什么预料之外的后手。
另一方面,也是要看看这大秦皇帝想要做什么。
百里封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立在尸体之上,他伸手将破碎的碍事铠甲撕扯掉,双手各持一截断裂长矛,披头散发,怒视着再度被止住了冲锋之势的北匈。
以七十二郡为天下气运节点,而天坛处为气运之始。
帝王的声音,得以掠过了这浩荡的天下。
立在天坛上的帝王徐缓开口:
“两千年前,商帝帝辛战死;一千年前,天下纷乱,五百年前,七国合力,而现在,那自数千年前就一直伴随着我等的灾难,再度来到了中原。”
“大秦的很多城,不,甚至于只是镇子,根本防守不住,可能他们并不曾打算将村镇放在眼底,但是毋庸置疑,他们泼洒的箭雨,已经夺取了许多同胞的性命,那是不愿意回想的数字。”
“敌人来自于苍天之上的世界。”
“他们的力量,远远要寻常百姓更强,他们全部都可以飞行离去。”
“大秦已经被入侵到了内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扶风城中,学子死死咬住嘴唇,他们一直坚守的东西,骄傲的东西,此刻被帝王亲自点出,一下就溃败如潮水,几乎软弱下去,流出眼泪来。
百里封怒吼咆哮,声音悲怆。
前方战马,竟忍不住连连迈步后退,却是人马皆惧。
战至断臂,西域都护府几乎倒塌一半的杨锦仙,一直挺立如同钢铁,但是此刻,却忍不住双目泛红,付出如此代价,居然未曾守住,这并不能够怪他们,敌人和往日的对手不一样,他们来自于天上。
他们可以无视地形的影响。
他们甚至于可以直接从天京城的上面落下来。
帝王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们的国家已经攻破了。朕于此地重申一次,无论是否承认,敌人出现在我大秦的内部,我们的国已经被攻破了。”
“甚至于敌人现在,正在我天京城外。”
天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们觉得这个皇帝应该已经是疯了,居然如此打击士气,这个时候,若是隐瞒下去,或者还能够勉强维系这帝国的存在。
一名身穿华服的老人立在天空中,抚须道:
“天下人心已失,反手可破。”
但是在这个时候,立在天坛上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
“但是朕于此时此地仍有一问,大秦的子民们,难道你们恐惧了吗?!”
那不知是以何等手段传递到每处大地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陡然提高了声音,立在天坛之上的帝王玄衣鼓震,持剑怒吼——
“绝对没有!”
“绝无可能!!”
“因为尔等,皆为我大秦子民,皆为我炎黄苗裔!”
一个个垂首的人抬起头来,双目微微亮起。
从未有人能够想象到,那一位沉稳的帝王居然会如此怒吼,仿佛雄狮的咆哮一般——“这天下的国魂,与尔等同在。”
帝王手中剑指着苍穹。
“燧人取火,炎帝种粟,神农尝草,嫘祖养蚕,宁封子制陶,仓颉造字,前辈一步一步走来,何曾依赖过其他人……那是我等的先祖,脚下是我等的现在。天下苍茫,三千年前,轩辕黄帝持剑一统各部,入主轩辕丘,四海八荒……”
声音微顿,便是陡然暴喝,如同重锤击空。
“从此尔等,都属于同一个国!”
在天人中低微颇高的老人神色凝固,在他的视野当中,大地上的气运,那本不可见的气运骤然间凝聚了起来,从城池,从山川,从湖海,从天下各处,淡淡的气运浮现,是很淡,缓慢,但是坚定地在汇聚——
人间帝国气运乃人心之所向。
他呆滞了一下之后,突然怒吼:
“人间气运开始变动!”
“不惜一切代价,击杀皇帝!”
“不能让他成就古时候人王一样的权柄,杀,杀死他!”
突有战鼓轰如雷。
无数天人一下涌出来,仿佛决死一般,无惧离武掌握的天京城军阵,疯狂扑击下去,所有天人如同疯了一样,兵器对准了那持剑肃立的帝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那些天人不惜代价撕扯开天京城防御的时候,白发的高大老人站在了皇帝的前面,他穿着一身麻衣,气机鼓荡,看了一眼皇帝,道:
“我先前不过是觉得离武若是死在这里,未免太过于可惜,至于人间帝王,人的国聚沙成塔,又随时间烟消云散,并不值得放在心里。”
“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的一个帝王和王朝,不应该断绝在这里。”
“也不应该断绝在所谓的天人之下。”
天上天将被阻拦怒喝:
“昆仑你大胆!”
白发苍苍的高大老者上前一步,伴随着帝王传向整座天下的浩荡询问,洒然一笑,迎着重重黑云翻卷之上的如潮天人,伸出右手,平缓的声音响起:
“我有屋三间,柱用八山。”
一言说出,气机翻腾。
那是不逊色于旁边人心之所向的傲慢气机。
天人勃然色变,一道道寒芒落下,尽数被昆仑以一己之力强行阻拦,虽然可能短暂,无法持久,但是在此刻,老人一己之力,阻拦数百天人。
然后踏出了第二步。
昆仑眼底似有醉意,曼声长吟。
苍老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掠过天地万象:
“周回四壁海遮拦,万象森罗为斗栱,瓦盖青天。”
“无漏得多年。结就因缘。”
“修成功行满三千,降得火龙伏得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