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不由也冷了脸,他是皇上身边儿一等一的红人,只有别人捧着银子来求他的,他可从没有什么“拿人手短”的自觉。
莫说宁王这些事儿不是他说的,便是他钱宁说的,宁王能耐他何?!
这几处被抄没的产业大抵是年节时给钱宁送过礼的,他便冷冷道:“如今到处在查阉党,这几家既替王爷在外走动,少不得也结交了些阉党人物吧。”
苗先生心里骂着谁不知道你姓钱的才是刘瑾手边头一号恶犬,如今倒是一口一个“阉党”叫得义正言辞的,好不要脸。
口中则道:“也是我家小公子带着五万两银子正在来京路上,学生也是怕犯了什么忌讳,让我家公子来了为难。”
钱宁眉心一跳。
这位上京来的小公子便是那位传说中要太庙司香的。
宁王特特让其带着修缮弘德殿的五万两银子来,便是给儿子又加了份分量。
钱宁是曾亲耳听见过皇上赞宁王、赞这位小公子的,若真有个万一,将来委实说不得什么。
他最初肯为宁王说话当然是因着宁王银子给得多给得爽快。
待到皇上要择宗室子弟太庙司香之后,他也未尝没有把宝押到宁王身上的意思。
钱宁脑中转了几转,便道:“说句不中听的,先生莫怪,这些人四处走动,谁知道犯了谁人的忌讳?又或者是没喂饱的那故意趁乱寻衅,也未可知。”
钱宁本就是祸水东引,当初刘瑾之所以举荐他到皇上身边,就是希望他能取代张会在皇上身边的地位。
可惜了他虽看上去已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但到现在,也仍是个“锦衣百户”,连个千户都没捞到!而张会呢,眼见就是能接手锦衣卫的人了!
还有那沈瑞,看起来已是要奔着封疆大吏去了!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这也就是顺手给沈瑞下个小绊子。
在他看来,宁王在京中大撒银子,尤其是对皇上身边的人,那都是五千一万的银子送上!肯定也是给沈瑞送礼的。
而今沈瑞是抄家总管,甭管宁王的产业是不是他沈瑞抄的,只要自家挑拨了这话,宁王府必然觉得沈瑞是那拿了银子还反咬一口的东西。
宁王在京中拉拢了那么多官员,不说收拾了沈瑞,要给沈瑞找些麻烦总是能的吧!
钱宁根本不知道宁王府与沈瑞的渊源,只是顺口下蛆,却没想到是正正说中了苗先生心中隐忧。
能被放在京中,这苗先生便是宁王心腹之一,宁王的许多布局都有他的参与,包括当年的那场松江倭祸。
沈家可是至今还有人在宁王手上,苗先生也是颇为关注沈家动态的,知道沈瑞如今伴驾抄家,又偏偏抄了王府的产业,不由得他不多想。
而钱宁这样明显的指出沈瑞,是否……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些什么呢?
苗先生暗暗打量着钱宁的脸色,只道:“学生也是糊涂着,此来,正是想向钱大人打听一二,若真有什么犯了忌讳的地方,或者得罪了哪位,还想请大人帮着斡旋美言几句。”
钱宁却是暗自得意,口中一边儿表示一切好说,他可以帮忙当这个说客,银子交给他,他妥妥送到位,一边儿又将沈瑞说成个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的小人。
苗先生心下冷笑,嘴上敷衍,套了半天话也没得到想要的,威慑的话说到了位,便也不耐烦与钱宁周旋,遂告辞离去。
回了住所,苗先生即在书房铺开纸墨迅速写了数封书信,喊来心腹交代分别送往南边儿王府,路上的小公子处,以及,京中的几位御史言官家中。
现请示王爷是来不及的,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甭管沈瑞是何等居心,既抄家有他的份儿,便要收拾收拾他,也好向王爷交差……
沈瑞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别说登门来送礼的人,就是家里人也难见他一面。
何泰之就是跑了几趟也没碰着他,索性干脆住了下来,守株待兔。
他科举时原也一直住在九如居的,日日由三老爷督促读书,偶尔还会跑去城外青泽书院住上一阵子,请教沈洲文章。
待中了进士在兵部任职后,为了交游便宜,他才搬回何家在京中的宅子。而沈家这边依旧留着他的屋子。
如今回来住倒是方便,却没成想沈瑞早出晚归甚至不归,竟是守株也没待到兔。
这一日何泰之归来,刚拐进巷子口,恰遇上了沈瑞的马车出来。
何泰之哎呦一声,立时翻身下马,把缰绳往长随手里一扔,猴儿一样灵巧的跳上了沈瑞的马车。
他笑嘻嘻道:“你往哪儿去?我只同你一道说说话,你去你的地方,我自己回来就是。”
沈瑞揉着太阳穴,摇头无奈笑道:“你都上来了我还能撵你不成?我去岳家,你可要同去?”
何泰之忙道:“免了免了,我还是别给你老泰山添堵了。”
沈瑞笑骂一句,道:“这几日我同蒋壑一处办差,倒是没少听他夸你来,只道你进益良多,却怎的还是这个皮猴儿样子。”
何泰之往宣软的座上一摊,伸着懒腰道:“蒋黑子倒是跑去报仇了,将京卫武学烂摊子丢给我,他敢不夸我!他都夸我甚了?不会是办事妥帖吧?!”
蒋壑生得高壮黝黑,故此得了这么个雅号。
先前沈理去湖广时,蒋壑曾通过蔡谅联系沈瑞,将他所知刘瑾在湖广的爪牙尽数告知沈家兄弟,也算同沈家兄弟有了交情。
此番何泰之被寿哥指派到京卫武学,既是帝王心腹,又是沈瑞的亲戚,蒋壑自然多加照看。
何泰之虽生在书香之家,却自小喜欢武事,手上有真功夫,性子又豁达豪爽,全无那起子瞧不起武人的进士做派,亦是投了蒋壑这些武将的脾气,没几日就与一干武勋子弟成了好友。
此番蒋壑被派去查抄刘瑾,京卫武学就由何泰之暂代。说是忙碌,实际上抄家抽调了不少人过,也没剩多少人了,比之日常是轻松多了。
沈瑞笑道:“自是夸你文武全才,又通机栝,脑瓜儿又活,是个难得的人才。”
何泰之却撇撇嘴,道:“亏得二哥你当初答应我同邹大哥学武,和他们过得招,不然真叫这起子莽夫瞧扁了去!”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赞道:“蒋黑子那手功夫倒是真俊,到底是辽东、湖广真刀真枪打过的,大开大合,同邹大哥的路子全然不同。真盼着哪天我也能上战场,打这么一场,也不枉学武一场!”
“那你成亲后索性请旨留在南边,为陛下建个南直隶武学好了。”沈瑞不由打趣道。
何学士夫妇先前为何泰之订了下了杭州望族齐家的姑娘,因着双方长辈均在杭州,故而喜事就准备在杭州办,日子订在明年开春,拟待何泰之南下成亲后,再携妻子回京任职。
何泰之再是练得好厚一张面皮,也到底是少年人,提到亲事,还是难得扭捏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抛开这点儿别扭,他龇牙咧嘴的道:“我老早就想同姐夫一道行军剿匪了,奈何爷娘都不许,唉……空费了我这身武艺了。”
沈瑞拍了拍他臂膀,道:“如今在京卫武学,也算有用武之地了,你不单单要好好练自身,也要好好学带兵才是。老师可不是凭着一时武勇去剿匪的。”
何泰之闻言却没严肃答应,反倒挤眉弄眼的,却是他姐夫王守仁是沈瑞老师,这般论他足长了一辈。
沈瑞焉能不知他那点子鬼心思,探手便去敲他脑袋。
何泰之哈哈笑着顺手拆招,道:“论来论去的,张鏊都成我孙儿了!”
张鏊是沈理的女婿,管沈瑞叫叔父的,何泰之要是再长沈瑞一辈儿,自是成张鏊祖父辈了。
自从张鏊为求会试不被人为黜落而重金贿赂刘瑾之后,沈瑞、何泰之就对其极为不喜。
当时碍于皇上圈点三甲时一句翁婿鼎甲,沈家不好提退亲,只能捏鼻子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