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八章 凤凰于飞(十七)

大明望族 雁九 11306 字 11个月前

祥安庄

呕药、发热、喘至窒息、咳到昏厥,杨恬的病症竟迅速恶化,魏太医刘大夫商量着用针控制一二,让她昏昏睡去,却也只是控制而已,不是治疗。

“总要……先能吃得下药才行。”医者如是说。

沈瑞也知道,但是,无济于事。

焦虑,急躁,濒临崩溃,一向温文自持的他头一次失去冷静。

当初沈珏的去世过于突然,他像做梦一般,一直似茫茫然没有缓过神来;而嗣父沈沧的去世,因早有心理准备,人又走得安详,他虽也承受巨大悲痛,却来的不似这样激烈。

只有这次,他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受折磨而无济于事,这种无能为力让他理智全失。

末了,他到底站在了天梁子面前。

这会儿,陆二十七郎也赶过来了,站在天梁子身边,一脸忐忑。

陆二十七郎是一路快马疾驰而来的,他简直气得要喷火,原本他告诉媳妇沈瑞未婚妻病重的事儿,是想着让媳妇去沈府问问搭把手的,谁料到媳妇不过出门前告诉了岳丈一声,他这老丈人就能自己骑驴直接寻到沈家庄子上来!

没错,骑驴。这位真人不会骑马,在山东时便是以驴代步。

那头坐骑是没法带进京了,他便一安置下来就往骡马市里买了一头,这些时日天梁子就骑着这毛驴四九城走了几圈,他记性颇好,能认路,这才能今儿一路顺畅的出城,打听着奔祥安庄来了。

陆二十七郎原也知道老丈人爱给别人丹药的毛病,他当新女婿时也得了他丈人两瓶丹药——当然,没吃。

当初他虽觉得这毛病颇让人尴尬,但因着从没出过事儿,也就真没觉得是致命缺陷。

在他心里,又不免觉得丈人还是有分寸的,那丹药应就是寻常补药,吃不好也吃不坏就是了。

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杨恬病重,老丈人还敢拿了丹药来,便是吃不坏,这吃不好也耽误事儿不是!

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陆家这辽东、这造船的买卖不用指望沈家援手了,便是陆家自家的产业会不会在沈瑞的怒火之下化为灰烬都不好说!

贺家的事,他也是听陆三郎讲过的!

陆二十七郎辛辛苦苦赶过来,苦口婆心的劝老丈人,这种时候咱们就不要冲上前去裹乱了好不好,天梁子却淡淡然道了句:“我岂是单为了自己,不也是为了你们。”

陆二十七郎整个脸都皱成个苦瓜了,就要给老丈人跪了,“亲爹!您还是别为我们了!你……你那什么药?!可是必保能治好杨姑娘的?”

天梁子却只道:“尽人事,听天命。”

陆二十七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亲爹!”他是真给跪了,您这是为了我们死的不够快啊……

陆二十七郎只觉得没脸见沈瑞了,硬着头皮站在厅上,目光已不敢落在沈瑞身上。而一旁天梁子倒是一脸的淡定,稽首向沈瑞还礼。

沈瑞已不想再虚言客套,直问道:“真人这药,不知是治什么的?真人并不曾给内子诊脉。”

天梁子道:“贫道不是医者,脉息寻常,只通丹术。此丹固本培元,辅修行之用。小女与贫道提过尊夫人的病征,倒是适用此丹。”

沈瑞微微皱眉道:“药不当是因人而异吗?”合着这是十全大补丹,高效山楂丸?

天梁子仍道:“丹亦分人。此丹合尊夫人病征。”

沈瑞不自觉跨进一步,目光直盯天梁子,森然道:“是药三分毒,真人对丹药可有把握?”

天梁子再次稽首,淡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

沈瑞一噎,心底业火更盛几分,很想高声质问两句,又觉得同这样的人说什么也没用,人家都告诉你听天由命了,爱吃不吃,都在自己,问得人家什么?

沈瑞拳头松了又紧,紧了有松,终是没再说什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陆二十七郎非但没松了口气,反而更紧张了,见人走了一把抓住丈人道袍广袖,声儿都要变调了,“亲爹……你怎么也和沈二爷说尽人事听天命啊……”

他听了这话都要气疯了,何况沈二爷!

天梁子睨了女婿一眼,道:“实话为何不能说?”

陆二十七郎被噎个跟头,哭丧着脸松开手,颓然往圈椅上一瘫,喃喃道:“罢了,罢了,只求佛主……唉,不是,只求无量天尊保佑吧……”

魏太医对道士仙丹嗤之以鼻,但昔年弘治皇帝在宫内也是用丹的,他们这些太医对丹药多少也有些研究。

魏太医接了沈瑞递过来的丹药,先就不快道:“这也是能胡乱试的?”但到底还是倒出来闻了闻。

瓶内只有一枚黝黑的丹,樱桃大小,没有金属光泽,半分不像金丹,还散发着微微苦味,如普通丸药般平平无奇。

魏太医轻轻刮下来些许,放在舌尖品了品,又漱口吐掉,道:“应有红景天,朱砂……旁的品不出什么,不知这些道人炼丹都放了些什么进去。既是固本培元,若是药多些还则罢了,若是……”

他没再说下去,只看着沈瑞。

沈瑞也明白下文,但红景天原也在杨恬吃过的那些药方里,知道是通脉平喘的药,他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两分信心。

如今,委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魏太医已不再给杨恬开方子,照杨恬目前的状态,是熬不住多久的……

初时来报信与他说杨恬不好时,他并没有让人报给杨家知道,还想着自己先来看看,直到张会带了太医过来,确诊杨恬实是不好了时,他才派人往杨家去。

杨廷和还在朝中,是赶不过来的。俞氏就是能赶过来,只怕这样生死之事也是做不了主的。

杨慎还在书院,倒是离着最近。

是等一等杨慎……?沈瑞心里已是决定试试了,但是说到底这是他的未婚妻,未过门,便还是杨家的人。

杨恬这种状况,整颗丹药吞咽是不能了。沈瑞寻来药臼,动手碾碎了那丹。

那丹没有碎成粉末,而是微黏,也同丸药相类,兑了温水,却一时也并未融化开。

正碾药间,外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小丫鬟尖声报说杨家大爷到了。

沈瑞忙放下药臼快步迎了出去。

杨慎惨白着一张脸,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恐慌,见着沈瑞第一句话没问杨恬,竟是爆喝一声:“我就道不能挪出府里!你们这是害了恬儿!”

想起母亲仙逝在庄上,杨慎就觉得心里烧着一团火,可身上却是一阵阵发冷,这样的冰寒交替,说不出的难受。

“大兄!”沈瑞一把擎住杨慎的胳膊,肃然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有如何治疗恬儿的事要与你商量!”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却透着沉着冷静。

人便是这样,先前伤心绝望到几乎失态,但一旦身边有人比他更慌乱,需要他的安抚时,他便像有了精神支柱,很快振作起来,去支应更弱者。

沈瑞的目光异常坚定,语气沉稳,“大兄,恬儿还等着我们去救她,快随我来。”

这份坚定也感染了杨慎,杨慎深吸了口气,握紧双拳稳了稳情绪,随着沈瑞进了屋门。

沈瑞并没有先带他去看杨恬,而是引他到西次间,指着桌上碾碎的丹药,简单说了魏太医的诊断,和天梁子的话,道:“我想搏上一搏。”

杨慎亦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在这种时候,便是有一株稻草也是要抓住的,竟比沈瑞还笃定几分,直接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快与恬儿服下!”

得了杨慎首肯,沈瑞更是放开手脚。

两人一同拿了丹药进了杨恬卧房,看着床上消瘦得几乎脱了相的杨恬,杨慎立时落下泪来,三两步到了床边,伸手抚上杨恬额头,动作却又是极轻柔。

杨恬似有所感,鼻中轻哼两声,微微转醒。

杨慎慌忙偏过头去,迅速将泪水囫囵擦去,这才扭回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杨恬的笑容也同样苦涩,微微喘息,吃力道:“哥……是来接我回去的?”

杨慎慌忙点头,强隐去哽咽,尽量语气正常道:“这里不好,咱们回家去吧。”

沈瑞心下直想把大舅哥推一边儿去,他咳嗽一声,过去熟练的扶起杨恬,喊了丫鬟过来在她身后垫了枕头衾被,掖好被角。

杨恬恋恋不舍的望着沈瑞,喘了一时,才低声道:“哥……这几日府里办喜事……我回去也是添乱……就让我再在这里几日……待嫂子过门……我再回去给嫂子见礼……”

杨慎面有急色,还待说什么,沈瑞已抢先道:“恬儿,先不论那些,大哥就是过来瞧瞧你。来,咱们先将药吃了。”

听到药,杨恬就微微皱起眉头,今日灌了几次药下去,无一例外都吐了出来。

每次都胃里翻江倒海,身子抖得厉害,一层一层出冷汗,脑子也更昏沉,这样的罪,她实不想再挨了。

“我……”她张了张口,却对上沈瑞的目光。

关切,焦急,怜惜,无奈。她一瞬间读懂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于是,她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为了他,为了大哥,她也得再吃药下去。

药甫一入口,她就不自觉哆嗦了一下,苦,涩,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辛辣,直奔脑门就去了,她都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拍一拍额头。

杨恬加快了吞咽速度,末了喝了沈瑞喂来的蜂蜜水,这才觉得缓解了一二。

“换药了吧……这药还有些辣……”她刚问了一句,又一阵阵的犯恶心,便是想遏制也遏制不住。

丫鬟们都有了经验,早早拿来了唾盂,备下漱口水。

看见杨恬干呕,杨慎便是一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便是当初母亲病重也没用他在床前伺候过,一时想要扑过去扶妹子,又觉得无处下手。

沈瑞虽也着急,但见杨慎在此碍手碍脚,反而碍了丫鬟们去服侍,且杨恬这个样子,怕也是不希望兄长看见的,便强拉了杨慎往外走,劝道:“大兄且随我来,让丫鬟们好生服侍恬儿。”

杨慎被沈瑞拖着倒行,眼睛只盯着妹子,脸上痛苦万分,挣扎着道:“你拖我作甚!还不快请大夫来!怎的就吐了……”

沈瑞好容易将杨慎拉回西次间,见他还挣扎高喊,便厉声道:“大兄,你镇定些,这会儿恬儿心下也是惶恐的,咱们正应该给她以信心,做她的主心骨!咱们要是慌了,她岂非更慌?越发影响病情!”

杨慎原还喊着大夫云云,听得此言,愣在当场,半晌才颓然一阖眼。再张开眼,他声音沉稳了许多,却也严厉了许多:“到底怎么回事?!先前不是好好的?!”

沈瑞面沉似水,冷冷道:“正是被小人害了。只是,大兄,这件事还要岳父定夺。”

杨慎亦是绝顶聪明,听得“岳父定夺”四个字,便咬牙道:“是俞还是蒋?”顿了顿,便自顾自恨声道:“定是蒋,她素来见不得我们好,娘就是被她气死的!”

“大兄!”沈瑞沉声道:“我已拿下了害人的丫鬟,只等岳父发落,这件事……”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噔噔噔急切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不等通禀便闯了进来,往沈瑞脚边一跪。

沈瑞见是大丫鬟麦冬,心下便是一沉,只道杨恬出了意外,还不等她说话便站起身往外就走。

麦冬却是喊出一句:“二爷,姑娘没有吐药!”

沈瑞猛顿住身形,回头急问:“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杨慎也起身急声发问。

麦冬已泪流满面,却是嘴角挂笑,呜咽道:“二爷,姑娘只呕了几口水,没有将药吐出来!”

杨慎面上一喜,道:“这……这……这是神仙……仙丹……”说着便起身,快步往那边屋里奔去。

沈瑞却是大悲大喜之下,只觉得双腿发软,双脚发麻,他一把扶住门框,稳了稳激动的心神,“快,快请魏太医给看看……不,不,我亲自去请!”说罢脚下踉跄也是快步出门,往西厢去了。

西厢里,张会也听着了动静,他因不便进杨恬闺房,便只等在西厢,陪着魏太医,这会儿一出门正见沈瑞踉踉跄跄过来。

张会唬了一跳,忙赶上前去扶了一把,却听沈瑞道:“恬儿不再吐药了,还请魏太医……”

未等他说完,张会已一蹦多高,竟比沈瑞还兴奋几分,口中叫着:“可是神了!我说什么来着!你先前还不听我的!”

口中虽是聒噪,脚下却也没停,比沈瑞更快跑进屋内,一把扶起魏太医,道:“您老快给咱们看看,这丹可医得杨姑娘!”

魏太医将信将疑,但医者对于新药也是格外有兴趣,老爷子也是脚下生风,瞧都没瞧作揖的沈瑞,已是奔着上房去了。

丫鬟们刚刚收拾好杨恬,太医便到了,仔细诊了左右手脉象,又看了杨恬舌苔,老太医便捻须不语。

杨慎最是焦急,连声道:“老大人,您看舍妹是不是有了转机?”

沈瑞闻言心下有气,生怕他再说什么让杨恬多心,自来病人情绪十分重要,若是病人心态好,绝症也有三分转圜,若是病人自己先放弃了,那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的。

当下便忙开口道:“请大人厅里品茶,再斟酌方子。”

魏太医微微颔首,又向紧张盯着他的杨恬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姑娘已是比方才好了,勿要担心。”而后起身到了外间。

张会不好进内里,正抻长了脖子等着,一见众人出来,他比家属还急了几分,一叠声问状况。

魏太医捻着一把白须,瞧着比天梁子更有神仙气质,他向着沈瑞淡淡然道:“虽不知是什么丹,但能止了呕药,总归是好事,能用药,总还有一成医得。至于固本培元,一时还看不出。”

他见张会和杨慎脸上齐齐露出失望之色,不由哑然失笑,略带了些训斥晚辈的口气,道:“你们真当世上有仙丹不成?!”

倒是沈瑞比他们还淡定些,他原就没当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凡能儿作用,哪怕只作大力山楂丸用呢,能让杨恬不再吐药也是好的!

当下连连作揖道:“多谢老大人!既已能喝下药去,还请老大人费心,开个方子。”

魏太医点点头,斟酌了片刻,叹道:“其实该请哪位道人来问问,莫有相克的药。只是丹方都是不传之秘,罢了,我且开了方子,你拿了去问问那道人罢。”

说罢抬笔写了方子,又叫人请了刘大夫并董婆子来,交代了辅以针灸、艾灸的穴位时长等等。

沈瑞拿了方子去见天梁子,张会也是好奇心大作,忍不住也跟了去。

天梁子那边,陆二十七郎也是精神上备受折磨,生怕下一刻就来了坏消息,宣告沈陆两家合作失败,甚至沈家要对陆家动手。

见沈瑞过来,说丹药还是起效了,陆二十七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天梁子则点了点头,口宣道号,又道:“也是天命。”便又拿出三个瓷瓶来,道:“这里还有几枚,非是贫道吝啬,实是丹药只能为辅,也不可多用,日后,还当修养内丹,以强身健体。”

沈瑞也不客气,连声道谢,又拿出药方来让他看看是否有药物相克。

天梁子瞧了瞧,道:“并无相克。”又道:“丹方虽不好外传,只写几味药也无妨,请太医过目分辨就是了。”说罢要来笔墨,写下一些药物及用量。

张会虽一言未发,却全程都在打量天梁子,将他一举一动连带那丹方都一一记下。

见天梁子写罢,沈瑞拿了匆匆去见梁太医,张会却并没有动,而是笑眯眯的瞧着天梁子。

天梁子只礼貌性的一稽首,并未搭话。

陆二十七郎那被吓飞的三魂七魄此时既已归了位,那生意人奉承权贵的本能也自然回来了,当下忙陪笑请张会上座,又沏茶倒水,场面上的事儿做得娴熟。

张会同陆二十七郎讨论过辽东事,因而并不陌生,便笑纳他的殷勤,自往天梁子对面一坐,端了茶盏遥遥一敬,笑向天梁子道:“仙长请了,我有个朋友,也对修道颇有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仙长一二……”

乾清宫,东暖阁

张永自从去年点了钦差跑了趟松江开始,先是太湖剿匪,归来后掌了御马监,管了神机营,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细算起来,得有近小一年时间不曾跟在小皇帝身边随侍。

可是伺候皇上这门“手艺”却是半点儿没丢的,打他进了门,就没了两个近身伺候的小火者什么事儿了,更衣、净面、净手、上茶,一应事务都是他亲手做来。

其实,即使他在东宫时,中后期也已是不用做这些事情了的。

寿哥只初时扬了扬眉,便就由着他服侍,面上没流露出任何神情来。

这让张永心下忍不住犯嘀咕,到底不是当初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小太子了,如今真是……圣心难测啊。

今日皇上召见,张永是心头一喜的,因着这阵子正在争夺辽东镇守太监的位置,不晓得这彩头是不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平心而论,这辽东镇守太监实算不得顶好的缺儿,大明军功迤北为大,辽东次之,论军功比不得山陕,但辽东同样也没有山陕危险。算是苦寒了些,可总强胜云贵瘴疠之地,东北一地又有良驹貂皮,凡有边贸,总是生财有道。

何况,镇守太监到底是一方要员,哪个大太监不想多放一个心腹过去?!

如今,东宫旧人纷纷走上前台,又有哪一个不在扩张势力?

刘瑾在司礼监素同外臣打交道,听闻也由此收拢了不少前朝文臣,还不发高位者。

高凤得了太皇太后的看重,又和“老一辈”的李荣勾勾搭搭,不就是图的李荣荣养后接手其后宫内官势力。

丘聚最是好命,王岳耿直,又不大管事,便让丘聚很快在东厂站稳了脚跟,更撒了不少儿孙出去各地。

而马永成也进了御马监,面上敬着他张永,暗地里也是拉帮结派培植人手。

勿论下面谷大用、魏彬等人,谁不在等一个机会?大好的一个辽东镇守太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咔哒”茶盏一响,张永立刻收回思绪,微微躬身站好。

寿哥抬手一指那边书案,“那两个折子。”

折……折子?!张永觑着寿哥态度,心里揣度着莫非有人弹劾自己,脚下也未停顿,随着皇上的吩咐便往那边放着成堆奏折的书案过去,见着单独放着的两本,立时捧了过来。

寿哥却并未接,挥挥手打发下去小内侍们,一努嘴,道:“先看张懋的。”

张永顿时放下心来,在辽东这场事里张会既然站在他这边,英国公府自然不会弹劾于他。

他一目十行看完了折子,却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折子主要说的是冗费,虽也涉及军中,御马监也有与户部分理财政之权,但着实与他这边没甚关系。

张永微微抬头,见寿哥摆弄着两个精巧的核桃雕,他便又去看下面那本折子。

听得寿哥漫不经心道:“下面那本是沈瑞交上来的条陈。”

听得沈瑞这个名字,他眼皮微微一跳,随即又凝神细看。

有丘聚在东厂,他处事便有着十二分的小心,家中暗室十分机密,断不可能被锦衣卫或东厂窃听窥视,故而也不担心他和沈瑞的谈话能传到皇上耳中。

这是一份论农桑的条陈,联系方才张懋奏折里提到——沿边屯田废弛尤甚,禾黍之地尽为草莽之区,以故仓储缺乏,输银日多……

“皇上是拟整顿九边各处屯田?”张永因问道。这倒也算得御马监的差事。

寿哥道:“便从辽东始。”

没错,辽东!且看辽东落在谁手。张永一时也不免屏气凝神,静待寿哥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