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鹡鸰在原(三)

大明望族 雁九 6375 字 11个月前

可就是他的好大哥,先是愚鲁不堪,被人拉去顶缸惹上官非,惹得沈家不耐烦,而后竟为了些许银子生生气死了母亲!

可怜他在前途正好的时候被迫丁忧,丁内艰啊,整整三年!白白蹉跎了大好时光!

现下沈沧也没了,亲姐夫远在南京,他那几个旧相识都是君子之交,且因着守孝来往也少了,借力不上,想再起复着实是艰难。正是发愁的时候,天上就掉下个贺家来。

贺家是要打听沈家旧事,孙太爷、孙氏旧事,乔三老爷原是十分犹豫的,贺家与沈家的官司闹得极大,他自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贺家打听沈家旧事,能有什么好事儿!

他若说了,惹恼了沈家,以后再别想指望沈家什么了。虽然对沈家的冷淡颇为不满,但乔三老爷心底也明白,自己最大的倚靠还是沈家。

只是现在沈家也帮不上他什么,而贺家许的好处就在眼前,贺家可是表示无论谋京缺还是想外放,贺家都能帮得上忙。

沈家如今待乔家还有多少情分?这次母亲的法事,徐氏不来,竟也不派个小辈过来……就算如今姐姐膝下无嗣子,最起码,母亲还是沈家三兄弟的亲姨母呢!

大嫂和妻子都说姐姐如今浑浑噩噩不过熬日子罢了,他日姐姐一走,沈洲续弦,沈家就彻底甩开乔家,他还能借力什么?

不若现在攀上贺家,贺家可是要官有官要财有财的……

如今的乔三老爷,早没了当初那些文人风骨,在南直隶繁华地的官场上尔虞我诈打滚多年,早已成了地道的官油子,只算得失利弊,半点人情味皆无。

就在他将沈家和贺家反复称量,准备寻个得利最多的法子时,又听说大哥半路截胡,找上贺家要拿消息换银子。

银子,银子,银子!这浑人眼里只有银子!

乔三老爷目欲喷火,“你就想着那几两银子,不顾弟弟的前程了吗?那几两银子能做什么!你看看这几年,乔家没个为官的是什么境况?!怎的还在这种时候拦着我?!不说旁的,我若是谋得处好缺儿,将来拉携几个侄子一把,乔家不就起来了!如今我不能起复,于你于乔家又有什么好?!”

乔大老爷半点儿也不生气,咧开嘴嘿嘿一笑,“你竟还能记得你还有几个亲侄子!这几年几时见你问过你侄子半句?”他又伸指一弹茶盏,“银子,银子能做什么?瞧瞧这官老爷说的话,果真与我这小民不同。回禀大人,没这银子,你哥哥我便揭不开锅了,你说能做什么?”

乔三老爷几乎要掀翻了桌子,“你少要阴阳怪气的说话!你揭不开锅了?!你是贪得无厌!”

想着贺家人说的,他这起复若是被大哥这一截胡泡了汤,又不知道蹉跎到什么时候……

怒火将乔三老爷的理智烧成了灰,他指着乔大老爷大吼道:“是你贪得无厌!你贪了河工银子才惹了官非,自己丢了官不说,还连累了一家子!你贪了母亲的私房才气死了母亲!你还想贪了姐姐的嫁妆,才得罪了沈家!都是因着你贪得无厌!如今你还要再贪心,再害我一次不成!你到底要多少银子才肯罢休?!”

这些话句句戳中乔大老爷的肺管子。

尤其是提起当年的官司,乔大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那场官司明明错不在他,大家都拿,他拿的几乎最少,却最终让他顶缸赔了三千两不说,官也没了,还是永不录用,完全没了指望。

那场官司里,亲生母亲和结发妻子居然攥着银钱不去救他!

他这个如今义正辞严指责他贪得无厌的好弟弟啊,当初也是一毛不拔,写信过去就是石沉大海!

唯一待他不错的二弟,后来竟也被老三拉拢过去!

老三还有脸提当初!

乔大老爷霍然起身,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小几,喝道:“你在同谁说话?!你这喊打喊杀没上没下是要做什么?!当初,好,就说当初,当初你哥哥我身陷囹圄需要银子救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别说银子,你可有片纸捎回来?!你不看重银子?你说不看重银子?!”

乔三老爷一张脸气得紫涨,双掌使劲儿拍着桌子道:“我在南边儿!等信到时候官司早完事了!没待我反应,母亲过世的消息就来了!难道你为着这些就狠心将母亲气死?!”

乔大老爷根本不接气死母亲那茬,于内心深处,气死母亲确实有愧,但也是母亲握着银钱不肯救他在先,他不过是将母亲那些私房变卖罢了,是母亲心眼小气性大这才……

而且老三哪里又是个真孝顺母亲的,不过是气不过母亲一死就要丁忧罢了!

“小妹的事你也有脸提!”乔大老爷直接说起妹妹乔氏的事,“当初我让小妹大归,强似在沈家活受罪,你们怎么说?你还不是怕断了和沈家的联系,硬按着不许小妹归家?!如今小妹怎样了,你可知道?她现在就是个活死人!活、死、人!比死人多口气罢了!你可满意了?”

乔大老爷一脸讥讽盯着面色变换的三弟,“当初你那么扒着沈家,生怕沈家甩开你,如今怎样,京堂大表哥没了,沈家帮不上你了,这贺家一张口,你还不是掉过头来卖沈家比谁都快?!你的那些仁义道德呢?!”

乔三老爷梗着脖子,额上青筋直跳,欲强辩道:“胡说!我几时是卖沈家!分明就是你……”

乔大老爷一拍桌子,“够了老三,你也闹个够了!我就告诉你,大家凭本事吃饭,贺家来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你爱乐意不乐意!天底下没有弟弟管着哥哥的道理!”

乔三老爷也一脚将身边的小几踹翻,声嘶力竭骂道:“你这算什么哥哥!今后勿要再说什么哥哥的话!我没你这样的哥哥!”

他一拂衣袖,转身就走,“那就看看,贺家是信谁的话!”

暗通藩王斩立决,从逆更是株连九族,与之相比,科考舞弊罪不算多重,可影响却是最大,亦是关乎全族子弟仕途名声……

若是能选择,贺东盛是不想让任何外人知晓内情的,但是现在他需要有人一起商量对策,幼弟是麻绳穿豆腐完全提不起,也只能依靠心腹幕僚了。

好在有三个幕僚是跟了他多年的,他也刻意收集了三人的把柄,算是靠得住的。

李振文、齐连海、王篆三位幕僚一早就到了书房,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刻意不去瞧跟在贺东盛身后脸上犹带着巴掌印的贺北盛,却都在心里摇摇头,不知道东翁这顿巴掌能不能将这位一派天真的五老爷打醒。

李振文跟着贺东盛最久,是他入官场后第一位师爷,为他做的事也做多,是幕僚中第一人。因此待贺东盛坐定,李振文先出来回禀。

“贺祥已都招了,贺勉有个相好的给他生了儿子,母子都在南昌了。但指使人去告发沈琦、又除了那告发之人,也确实是二老爷的意思。”李振文一边说一遍觑着贺东盛的表情。

贺东盛并无表情,对于二弟所作所为没甚感想,换他在松江,遇到这样的好时机,也会向沈家出手的,只不过二弟这次遇上了硬茬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买通了身边人,落入他人算计。

倒是贺北盛,闻言脸上是又是惊怒,又是难过。

李振文垂了眼睑,又道:“贺祥所说,除了贺勉,族人里还有六房旁支贺延盛、十三房小二房贺勇。贺延盛是最初找贺祥的人,在倭乱之后就没了踪迹。贺祥说,沈家宗房里也有贺延盛的人,只怕是跟着装沈栋的车回了南昌。而贺勇如今应当还在松江。”

贺北盛大惊失色,忍不住站起身来,急声道:“什么?什么?沈家宗房小栋哥真是……”

贺东盛闻言手也是一紧,沈家宗房大太太当初是养在贺老太太膝下的,他们感情一直不错……但看到幼弟又这样失态,他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喝道:“贺家与沈家都给人算计了,你给我坐下!”

贺北盛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扶着官帽椅的扶手缓缓坐了下来。

贺东盛示意李振文继续说,李振文却表示,刑已用尽,贺祥口中挖不出更多东西了。贺祥也是个小卒子,知道的并不多。

那个贺延盛,贺东盛委实想不起什么模样来,他一直在外为官,对族人并不熟悉,甚至对属于庶出旁支的六房也没什么了解。他扭头去看贺北盛,问他这六房贺延盛,贺北盛也是一脸茫然。

贺东盛心下暗叹,面上却严厉道:“贺家族人数百,良莠不齐,自然不能一一熟知,但自己身边的人一定要择好,不要叫人钻了空子!”

贺北盛唯唯应了。

齐连海是负责交好东厂胡丙瑞那边的,见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便开口道,“胡公公说,那句话已经到了御前。”

贺东盛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到底一松。

齐连海一张胖圆脸,天生一对笑眼,寻常瞧他就是一副笑模样,不过这会儿他脸上露出些苦相,“不过,胡公公又说邱公公外宅缺几幅好字画。”

几、幅?!贺东盛咬着后槽牙,心里骂着贪得无厌的阉竖。

不过他在一开始决定走这条路时就知道会是这样个结果,好在贺家家大业大,也还给得起。

只是这事儿要做得再小心些,现下正是文官都瞧着宦官不顺眼的时候,他所知的,马上又会有一批御史被阁老们驱使去弹劾诸内官了。若非迫不得已,他实不会在这种时候冒险接触宦官的。

他再三嘱咐了齐连海事情要做得隐秘,才又瞧向王篆。

王篆一双绿豆眼转了转,摸了摸唇上八字短须,先是颇为正经道:“如东翁所料,乔三的女婿到底去沈家了,不过沈家不太待见他,先是没让他进门,后来进门了也不过盏茶功夫就出来了,瞧那小子面色,不甚好。至于乔家……”

王篆那双绿豆眼透出几分喜气,像强压着笑一般,道:“东翁你猜怎么着,反是乔大而找上门来,说他比乔三知道的更多,且,他是永不录用,也不需要东翁动用人脉谋官缺,省下走关系的银子给他就行。”

他人长得就有些滑稽,说话又格外诙谐,带着市井说书先生的味道,让在场几人都忍俊不禁。

便是满脸愁苦的贺北盛,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

贺东盛笑了两声,又冷冷道:“沈家摊上乔家这样的亲家,真是我贺家之幸。透些消息给乔三,叫他别端着了,就看他们兄弟谁能给我更多孙家消息。”

王篆笑道:“乔家这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要防着他们为了点儿银钱谎话连篇误导咱们。还有,东翁,乔家女婿这样急吼吼的去沈家报信,只怕这里头还有鬼,学生已遣人去跟了……”

齐连海接口道:“乔家若真肯为银钱教什么就说什么倒好了,他家是沈家二房姻亲,只要他们肯站出来说话,便是最好的证据。”

贺东盛摆摆手,“三年前的官司乔家老大被推出来顶缸,还坐了好一阵子大牢,沈沧花几千两银子才将他全须全尾弄出来,那人已是被吓破了胆,让他卖点儿消息还成,出来作证是万万不敢的。”

“沈家老二行商,没甚出息也没甚胆量,老三还惦记着起复前程,那也是个精明人,让他开口不难,让他站出来是绝无可能。”贺东盛瞧了一眼有些呆愣的幼弟,不满的咳嗽一声。

贺北盛脸上迷茫神情还未收敛殆尽,贿赂宦官,这是自己那个清高的文人大哥吗?

乔家?沈家二房?二哥不是算计沈家五房吗,和沈家二房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