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鹡鸰在原(一)

大明望族 雁九 4086 字 10个月前

沈瑞只瞧着沈琰,沉默不语,静待他下文。

这人本当是在南京的,却突然出现在京城,没下帖子贸然登门,又与门房言说有极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沈瑞,待进了沈家,开口又是这样一句,实在不能不叫人生疑。

沈琰见沈瑞的神情,也知这句开场白惹他疑心了,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许多事后,恒云这是还在疑我?”却并未等沈瑞回话,便解释了起来。

本来沈琰、沈琇兄弟在南京备考的,因着乔家出了孝,择了好日子,要与乔老太太做一场大法事,早早就遣人给沈琰妻子小乔氏送了信。今年又无恩科消息,沈琰便陪着妻子走上一遭。

“不成想在乔家遇着了贺家的人。”沈琰顿了顿,声音小了些,道:“内子无意中听到,是打听源大伯娘的事。”

沈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忍不住对贺家爆了粗口。

他原就是疑心有人要拿孙太爷的事情做文章,头一个怀疑是贺东盛的。无它,沈家的仇人委实不多,有近乎生死大仇的,目前情况下,只此一家。

沈琰的话正证实了他的猜想。

跟乔家打听孙氏,焉能有好话?!恐怕孙氏曾与沈洲有婚约的事怕也瞒不住了。沈瑞心下颇为恼怒。

听得沈琰又道:“而当知道我夫妇进京后,贺家也来人送了些东西,一个幕僚来与我探问……沈家旧事。”

沈瑞仍是一言不发,只盯着沈琰看。

沈琰也不言语,两人对视半晌,沈琰忽笑道:“好恒云,如今好定力。”

沈瑞拱拱手道:“谬赞。”又道:“沈先生既然是来告诉我这些的,就不要吊人胃口,干脆些讲了吧。”

沈琰摇头自失一笑,道:“贺家将旧事问得极详细,那人还许诺帮我岳父起复谋划,竟还许我二弟一个妻子,贺家旁支女,父兄都是秀才,家资颇丰的。”

沈瑞心下腹诽,贺家拉拢的手段真是一万年不变。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道:“那你待怎样?”

沈琰正色道:“松江倭乱之事,我兄弟后来才知晓,但……到底要避嫌,又恐有人拿旧事作伐,因此只能默默打听着消息,不曾亲往松江去。后来案子真相大白,我们也细细问明了前后事。贺家狼子,便不归宗我们也是姓沈,断不会与贺家谋。”

沈瑞面色稍缓,一则趋吉避凶人性本能,再则沈琰兄弟也确实身份尴尬,彼时若真出现在松江,很容易为人所乘。他根本不会怪沈琰兄弟不出面,相反,还跟庆幸他们没来裹乱。

沈瑞当下拱拱手,道:“那便谢过沈先生前来报信。”

沈琰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嘲一笑,转而又道:“我兄弟二人我能作保,乔家,恒云还要注意。”

说着他又取出张纸笺并一封信,道:“我知沈家在南边定少不了人手,不过对上邵家,许有用到我兄弟的地方,琇哥儿如今稳重许多,若有需要,可持此信去南京找他。”

沈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并不接那信,只再次拱手道:“足领盛情。”

沈琰脸上终究划过失望之色,也不多言,还了一礼即告辞。

沈瑞送他出门时忽道:“贺家早已盯着沈家,沈先生府上怕也是,先生也多加小心吧。”

沈琰微微一怔,随即苦笑:“末了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好,恒云,彼此保重吧。”

沈瑞半分笑容也没有,拱手作别,“沈先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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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学士府,内书房。

两个身着青布道袍的儒生一前一后进了内书房所在的院落。

院中水缸边踮脚捞水中残叶的书童立时直起身,垂手站好,恭敬的道一声:“宁先生,樊先生。”

年逾四旬的宁先生摸着颌下三缕美髯,和蔼微笑点头。

方过而立的樊先生却面有急色,语气也颇为生硬,只问那书童道:“赵神医可还在?”

书童忙点头道:“在的。还在与阁老施针。”

而守在门前的另一书童早已报了进去,片刻一个长随出来施礼道:“两位先生屋里请,阁老说也快好了,不碍事。”

宁先生刚要张口说我等再候片刻,那樊先生已是抬脚往里去了。宁先生略皱了皱眉,到底没说话,背起手来缓步跟着进了门。

书房里间阁老李东阳一身半新家常衣衫,随意坐在太师椅上,看上去颇为惬意,只是那花白的头上扎了十几根银针。

他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正一根根起针。

见宁、樊二人进门,李东阳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坐下,一旁长随转身奉了茶上来。

转眼间,老大夫已娴熟的将全部银针收好,躬身道:“将是入冬时节,阁老这几日千万注意保暖。夜间若是能安眠,那方子便不必用了,若是睡不安稳,方子吃上两剂,后日老夫再来与阁老施针。”

李东阳含笑谢过,一旁长随引了老大夫出去。

樊先生又一次抢先开口道:“阁老可觉着好些了?”

宁先生也不言语,只关切的注视李东阳。

好似赵神医出门那一瞬间,就将李东阳的精气神都抽走了一般,他脸上挂出疲色,叹了口气道:“比昨日强了些。”又瞧向两人,道:“怎的你二人一道来了?可有要事?”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贺伯兴?”

伯兴是贺东盛的字。自从贺家出事以来,贺东盛没少往阁老府跑。

不过李东阳已是知道了那桩案子里全部的供词,对于贺东盛那贪心的商贾弟弟十分厌恶,亦觉得这案子贺家没有全然洗脱的可能。而贺东盛在四下奔走试图为兄弟脱罪,在久经宦海的李阁老看来,勿论他是真个兄弟情深,还是为保自家官帽奋力一搏,都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对他也是淡淡的,不怎么再见他了。

尤其最近李东阳屡屡夜不能寐,日间头疼难耐,又有如山公文,便几乎不见外客了,阁老府一应接待都是幕僚代劳。

贺东盛连续来了两趟都未见到李东阳,也什么都没提起,闲聊几句留下探病的礼品就告辞了。

今日,想是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什么。

樊先生没有说为什么应是宁先生接待的贺东盛反倒是他也跟来汇报,只压低声音道:“正是贺伯兴。阁老,他此来,想求案子再延期一阵子,他说……能扳倒沈家两位状元。”

李东阳眉心一跳,目光陡然变厉,盯向樊先生。

宁先生缓缓在一旁补充道:“还说能彻底扳倒沈家二房。”

樊先生脸上露出些不屑的神情来,在他眼中,只有两个沈状元才有价值,沈家二房在沈沧过身后已是没落了。而两个沈状元,一个是阁老对头的女婿,一个是刚刚因婚事得罪了阁老。

李东阳在听到沈家二房时,脸上神情又淡了下来,他已认了杨慎为弟子,沈家二房又与杨家联姻,沈家二房倒了于他而言算不得好事。

樊先生虽然年轻,跟着李东阳也有小十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有些气恼的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宁先生,还是道:“贺伯兴说,沈家四房姻亲孙家有问题。据说孙梦生乃是浙南巨贾,当年嫁女,陪嫁足有几十万两,但以盐商闫家在江南的势力,却没听说过此人……”

李东阳一脸不以为然,端起茶盏来慢慢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