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启程归京(二合一)

大明望族 雁九 5944 字 11个月前

且天气酷热,许多体弱年迈的族人也都受不住,这边沈瑞沈全沈涟等便开始送族人离开。也有不肯走的,便被让到空地上一早搭好的凉棚里。

涟四太太早早把小楠哥抱进了凉棚,又和几个女眷轮番去叫何氏,何氏却始终不肯动。

沈洲这一趟下来也是有些体力不支,进了凉棚喝了两盏茶,稳了稳心神,见火堆前的何氏仍直挺挺的在那里站着,生怕她中暑出事,无奈只得亲自过去。

听得是沈洲相劝的声音,何氏垂了眼睑,忽然开口,问道:“侄媳有一件事,一直想替相公问一声二伯。相公一直儒慕二伯,二伯不当不知。二伯不选相公为嗣,究竟是他差在何处?侄媳多嘴,还想二伯告知,让相公做个明白鬼罢……”

何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老鸹一样难听,漠然又带着寒意,却直击沈洲心底。那些愧疚、懊悔、恐惧一时间翻涌上来,比这热浪还灼人,让他几乎站立不住,不由踉跄一步。

沈瑞一直注意着这边,生怕酷暑之中有人昏倒,见沈洲身子一晃,吓出他一身冷汗,连忙小跑赶过去,扶住沈洲。

沈洲竟也像有些魔怔,拄着沈瑞的手,却似身边无人,并不瞧他,直勾勾盯着火堆,半晌仿佛梦呓一般道:“我……怎么会不想过继玲哥儿……是我害了玲哥儿啊。我当年背义忘恩,老天罚我啊……我的珞哥儿,我的珏哥儿,都十五六了,却偏偏殇了……玲哥儿成丁,可我起了过继他的念头,没到半年他就横死……是我累了他们啊……”

沈瑞听了有些愣怔,知道沈洲这是糊涂,慌不迭推他一把,生怕他痰迷了心窍。

沈洲被这一推,才扭过头来,眼睛虽瞧着沈瑞,又像在透过沈瑞看着虚无,声音更是飘忽:“瑞哥儿,不要兼祧,我是不祥之人……我不能过继小楠哥,我是不祥之人……我不孝不义,不配有子孙送终。我不能过继,不能过继,不能害了你们……”

沈瑞心底五味陈杂,原来,沈洲竟是这样想的。他便是穿越了,也是不大信神鬼之事,心知虽则这三人都是横祸,却也是人祸,纯属巧合而已。但沈洲这样……未尝不是心里愧疚,自迷心窍吧……

日光昭昭,烈焰熊熊,沈瑞仰望苍穹,微微叹息,天不报应人报应,皆是心魔。

那边何氏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

在沈洲说出内心真实想法的那一刻,何氏猛地阖上眼,扑通一声跪在燃烧的棺椁前,伏地痛哭。

眼泪很快干涸,嗓子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却在心里一遍遍疯狂的对沈玲说:“二哥,你听……二伯没有弃你而去!”

“你的那些辛苦他都知道!他是认定你的,肯过继你的!”

“他没有舍弃你,舍弃小楠哥,他是要护着小楠哥啊!”

“二哥,你,安心的去吧……”

一场葬礼之后,沈洲和何氏都病了一场,好在有张太医在,开了方子,两人也很快好转。

这场病又将行程拖了几日,虽然八月十五在即,但亲人都在远方,沈理沈瑞也没有留下来过节的意思。且沈理请假一月,已是到期,该当启程。

好在启程前还有一个好消息,王守仁那边派五砚悄悄来给沈瑞传话,太湖之事已经准,南京正筹备中。

沈瑞与沈理说了,两人精神都是一振,一扫累日阴霾。

订好了启程那日,却是沈理、沈瑞并何氏母子回京,而沈洲则带着沈渔一家、沈琛一家回南京。

这两家人听说能跟着沈洲做事,都是欢天喜地应了。沈渔、沈琛都是精于庶务,为人又颇为淳朴,沈洲也十分满意。

码头上,双方分别上路,族人中也不少来相送,大家依依惜别一番。

沈洲叮嘱完沈瑞几句,抬头看见被何氏抱在怀里的小楠哥,眼里不自觉就流露出喜爱与不舍。

那日说完那些话后,沈洲浑浑噩噩几乎昏厥,被沈瑞拖回凉棚,强灌了一盏茶,才缓过来,回去便病了。此后怕过了病气给小楠哥,再也不曾见过,而今日一别不知几年能再见,自是万般不舍。

何氏听了那日一番话,又想了这几日,已是释怀,见状抱着小楠哥与沈洲行礼,道了句:“二伯保重。”

沈洲叹了口气,想说的话有许多,最终却只道:“你大伯娘与三婶娘都是和善人,你勿要怕,有事尽管与她们说。”

何氏点头应是。

沈洲不舍的又看了小楠哥几眼,这才狠狠心,转身大步流星登上船去。

何氏这边也随众人上了北上的船。

待众人都安置妥当了,沈瑞才将一个包袱交到何氏手上,道:“二叔说,京城物价腾贵,玲二哥抚恤银子还未到松江,怕玲二嫂手边一时不凑手,又怕直接给你你不肯收,才让我上船后再交与你。”

包袱打开,除了金银锭子外,还有厚厚一沓银票。

这是沈洲从南京带来的三万余两银子,原想用打点官司上,既没能用在沈玲身上,便索性都给了沈玲妻儿。

何氏再擎不住,泪盈于睫,抱起小楠哥向沈瑞告了声罪,便快步走上甲板。

沈洲的船早已驶得远了,汇入一片船帆间,再寻不见。

何氏抱着小楠哥,在船上伫立半晌,终含泪朝南京方向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

沈家三子通倭案业已结案,虽然倭寇上岸还有许多疑点,章家疑似“通匪”、贺家疑似“通倭”等等,但以钦差那日在堂上结语看来,松江倭乱的案子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余下是要带人犯、人证回京再审的。

算着日子,两位钦差大人也该回京了。

沈理、沈瑞没想到,见到王守仁,却得到了他们“暂不回京”的消息。

“人犯、人证这几日就由锦衣卫千户所出人押解回京了。”没有外人,王守仁也不隐瞒,道:“我与张公公留下来等京里消息,或是回京,或是往太湖一趟。”

太湖?

宁王的私兵!沈瑞立刻想到了这点,忙问道:“可是要动手?”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可能,“朝廷上能不能应?”

文臣一般都信奉“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遇到动刀兵之事,往往瞻前顾后百般思量。而朝廷上各部也会因各种出征事宜扯皮,很难很快得出发兵结论,往往拖到黄花菜都凉了。

更不要说有“靖难之役”在前,朝廷不会轻易动藩王。毕竟先皇驾崩没几个月,新皇才十五岁,容易动荡。

“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密报皇上了。”王守仁可不是墨守成规死等的人,“想朝中让出兵怕是不成,今年大同那边一直都不太平,阁老们不会允许再起兵事的。”

也不是今年不太平,是哪年都没太平过。

沈瑞心里叹了口气,边患一直是明代朝廷一个沉重的包袱。

沈理也点头道:“如今国库也正吃紧,不会轻起兵事。”

王守仁道:“虽是如此,但太湖水匪必得尽快剿灭。他们刚刚抢了一注回去,若拖上一阵子,钱财变成了粮草兵器船只,只有更不好打。还有裹挟回去的百姓,现在就算暂时被逼入伙也是心里不服,朝廷大军一到十之八九会立时倒戈,但若拖久了便很难说了。”

沈瑞同意这个观点,因问道:“朝廷不出兵,老师准备从哪里弄一支大军?”

莫非是锦衣卫?沈瑞不是瞧不起锦衣卫,只是固有印象,觉得锦衣卫缉捕审讯是好手,这行军打仗,尤其是水上作战,委实没什么优势。

王守仁不觉好笑道:“你当我从哪里能拼凑一支大军?”

沈瑞干笑两声,心道:后世史书上,您可是募集乌合之众以少胜多的行家。

但后世可没有“太湖剿匪”这一段,到底是自己的蝴蝶翅膀煽起历史涟漪,还是太湖剿匪行动被朝廷否决,压根就没有进行?

他不免更关注王守仁的下一步行动,不自觉紧张的盯紧王守仁。

王守仁更觉好笑,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皇帝下令从南京兵部出签,调这边的人手剿匪。南京兵部尚书王轼为人最是淳厚刚直,遇事不避劳险,所至有声。头几年平叛贵州,他是居功至伟。若得他援手,平荡太湖不在话下。”

沈理听罢,也盛赞这位王轼王尚书。

沈瑞对这位大人物并不熟悉,他之前就算关注过朝堂,也是那些青史留名的阁老,至多再关注一下塞外鞑子,并没关注过西南边陲,更别说是几年前的战事。

不过既然能被王守仁、沈理盛赞,又是能在贵州那样地形复杂的地方取得大捷,显然是个厉害角色,得其襄助,想来太湖剿匪会顺利很多。

沈瑞见王守仁谈及剿匪,脸上都闪着光彩,想到老师能这样快就一展抱负,实在替他高兴。

转而由太湖群匪劫掠松江想到宗房失踪的小栋哥和沈琦被掳走的妻儿,沈瑞心下又是一黯,向王守仁道:“老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说着就简单讲了小栋哥和沈琦妻儿的事。

沈家想彻底摆脱与藩王牵扯,最好的选择是直接为他们“出殡发丧”,以免再被说成是“嫡长孙妻儿为质,为藩王作间”。

但宗房嫡长孙何等重要,宗房是不可能直接放弃的。

而五房重视骨肉,沈琦也断断不肯舍弃妻儿如此。

因此沈瑞还是请求王守仁道:“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南昌还是太湖,还是想请老师在太湖剿匪时如遇被掳去的百姓,帮忙留心一二。”

王守仁点头郑重应下。

沈瑞也松了口气,准备回去叫宗房和五房多备几分画像,当然不能走露太湖剿匪的消息,只说备用。

谈罢太湖剿匪,沈理谈起就要回京中,王守仁因是钦差,身边还有个张永在,京里的消息更灵通。

“这阵子官员变动极频,三位内阁门下皆有。”虽然沈理是谢阁老女婿,但是王守仁与他相交多年,又有沈瑞的关系,也并不避讳三位阁老角力的事实:“几乎每天都有一两位或升或降。外调的也有。六部若调的多了,保不齐要从翰林院提拔补缺。”

沈理微微颔首,表示晓得。但以他对谢阁老的了解,谢阁老不会在现在就将他这个女婿推到前台,于他自己,也是不想在这样纷争时刻跳出来。

“近来弹劾内臣的奏章也不少,西北那边胜败无常,对苗逵的弹劾没断过,这就罢了,最近各地的镇守太监也屡被弹劾。”王守仁道。

保国公朱晖领兵在宣府征缴,大太监苗逵正是监军。

沈理微微一怔,不以为意,监军是被弹劾的常客且不论,就说各地镇守太监也是多有不法,被弹劾亦属常态。

沈瑞却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