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人心鬼蜮(五)

大明望族 雁九 5209 字 11个月前

沈涌自然也晓得,他找何氏不是一次两次,却始终吃闭门羹,这才想压根不理会那母子如何,先将户籍弄回来。

何氏一介女流之辈还能怎样?实在不听管教,大不了打发她再嫁,孙子还是他的亲孙子,以后他就含饴弄孙。

想到这,沈涌便道:“何氏年轻,不晓得轻重,小楠哥又小,我夫妇心下着实挂念。且她年轻守寡,这么住在……唔,住在外头,总归不妥……”

沈涌虽没说那是寡嫂住小叔子宅子,名声有碍,却是眼神一直往沈瑞这边飘。

沈瑞立时怒了,他一直没出声是懒怠和沈涌这种凉薄糊涂人掰扯,如今倒是欺到他头上,他岂会许沈涌泼这盆脏水,当下冷声道:“那宅子早已过户在小楠哥名下,母亲住儿子的宅子,不知道有什么不妥?或者,我竟不知,涌二叔是为玲二嫂子母子备了宅子的?”

沈全在堂上旁听,闻言立刻帮腔讥讽道:“当初涌二叔撵了玲二嫂子母子出族,他们母子被逼得住客栈时,涌二叔怎么没觉得不妥“”

沈理亦冷冷道:“涌二叔说的什么话?何氏贞烈,合族皆知,涌二叔如今是嫌迁户帖麻烦,要直接泼脏水逼死她吗?”

沈洲更是怒发冲冠,骂道:“简直丧心病狂,任凭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反要怨旁人伸手相助不成?”

沈涌原就害怕沈洲、沈理,被众人这般一怼,不由头皮发麻,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玲哥儿媳妇是个好的。这个这个,就是年轻……我这也是怕她带不好小楠哥……”

说着又把话题往小楠哥身上扯去,喟叹道:“这人生最悲苦之一,莫过于老来丧子,玲哥儿是去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亦是油煎似的。唉,幸好还有小楠哥在,以慰我怀。族谱之事弄好,我也好料理玲哥儿后事,接孙子回来亲自管教。”

六房沈琪早就看不惯,冷哼一声,大声道:“听这意思,涌二叔这都安排好了,那还来族里说这些做什么!”

沈涌道:“这父为子纲,自然是我能安排的,只族谱也得记上一笔……”

沈琪打断他道:“除族之后,父子关系也便断了,还哪儿来的父为子纲?如今玲二哥一家独门立户,涌二叔怕是做不了旁人家的主。”

沈涌接连被小辈怼的说不出话来,当下也恼了,便道:“这是什么话!难道那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孙子?!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拦着不叫他们记回族谱,是什么意思?!”

沈琪冷笑道:“不是我们不让,是国法不让。你没听族长说的吗,这事儿,要何氏点头。”

三房在堂上的还有沈湖和沈涟兄弟两个。沈涟因知道这事儿二哥做的不地道,当初要给沈玲除族时,他不曾说过什么,如今也十分羞惭,因不占理,便不曾帮腔。

沈湖却是开口搭茬道:“玲哥儿媳妇怎么会不乐意?把她叫来祠堂问问。我就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成了葬不进祖坟的孤魂野鬼,眼睁睁看着儿子失了根基,没有了家族庇佑?”说着又大喇喇冲沈涌道:“老二,说那些没用,叫二弟妹把玲哥儿媳妇喊来,当面问问她。”

沈涟心下腹诽,涌二太太过去就得打起来,忙补救道:“让赵氏(涟四太太)陪嫂子过去帮把手吧。”

这话传到东厢女眷那边,涌二太太一脸不快。

涌二太太当初想过先哄得何氏记上族谱,银子落到自家口袋里,她个做婆婆的要拿捏何氏还不是手到擒来。还想着要做戏给族人展示一下她这嫡婆婆如何慈爱,何氏这庶子媳妇如何不恭顺。

可惜,何氏根本不给涌二太太这个机会,直接闭门不见。

这会儿又叫涌二太太去喊何氏来,她是一万个不乐意,这次何氏若再给她吃闭门羹,她就算让全族人看到了何氏不恭顺,自己一个嫡婆婆亲自送上门去叫庶子媳妇打脸,也是大为丢人。

涌二太太是个直肠子,想什么就都挂在脸上,当下撂了脸子,冷哼一声:“她个庶子媳妇,还要我这嫡婆婆亲自去请不成!好大的脸面,打发个婆子去就是了。”

涟四太太亦十分不满丈夫的决定,才不愿搅合进小二房嫡庶之争里去,不过既然丈夫说了,也知道丈夫怕是要自己在中缓和一二,尤其听涌二太太这般言辞,越发明白丈夫用意,虽万般不愿,还是强笑道:“二嫂子说的哪里话来,不过是过去看看孙子罢了。我陪嫂子走一遭。”

三房浩三太太偷偷瞟了眼八风不动的大嫂,跟着起身道:“我也陪嫂子去。”

五房鸿大太太郭氏素来心善,原就分外怜惜何氏母子,这阵子常去看望他们,关系越发亲近。那边一传话,这边涌二太太等一应答,郭氏心里就是一沉,生怕三房几个太太过去欺负了何氏母子,便起身道:“我也一同去吧。”

罚银敲定,沈瑾也不含糊,人未离开祠堂便即遣管家回去取商铺田庄地契,与各房交涉具体赔偿事宜,不足之数也挥笔写就欠据。

对于收欠条,沈氏族人还是有颇多不满的。

虽然就今日种种来看,状元公说话肯定是算数,但大家心里明白,谁也不可能拿着欠条去跟状元公催债,就看状元公他日能否自觉主动的还银子。

另有一种想法,在族人窃窃私语中流转开来,那便是赶紧判了贺家的罪,罚没了贺家才好,就算不赔旁人,赔回四房那二十万两银子的织厂,足够状元公赔付族人了。

贺老太太如果晓得自己那盼着沈家内讧一团散沙的计策反倒让沈家人齐心协力起来——一起盼着贺家倒台,她非气厥过去不可。

该审的审了,该罚的罚了,为给状元公留面子,沈源的杖刑自是不能当着众族人面前行刑,拟稍后由各房宗子以及各位族老监督施刑。

沈琦正待要开口这分宗后的第一场族会结束,三房沈涌和九房太爷齐齐起身叫停。

九房太爷猜到沈涌是为着沈玲记回族谱的事,因心知沈洲在场,这事儿只怕还有得掰扯,生怕误了自己的事儿,便抢先道:“族长,璐哥儿是俭义堂宗子,他的事儿也是族中的事儿,你可要给一句准话!”

这是纠缠沈理未果,又来纠缠族里,老爷子盘算的倒也好,沈琦只是举人,还有沈瑛呢,沈瑛虽然在家丁忧,可在京为官许久总有些人脉关系。就算没关系,族里发话,沈理也不能不理会沈璐的事儿。

三房沈湖一听,忙连声道:“珠哥儿的事儿族里不能不管!”

沈琦微皱眉头,冷声道:“先前理六哥已经说过,他二人只是‘人证’!若是蒙冤族里必是要管到底的,然只是去作证,钦差也未有旁的话,族里也就只能多遣人打听着,待那边有了什么话再行应对。”

九房太爷全然不理,就盯着沈琦要个承诺:“琦哥儿,你就给我一句话,无论如何,总要让他全须全尾的回来。”

沈琦反问道:“他是‘人证’,太爷怎就晓得他不能全须全尾回来?”

这话问得九房太爷一窝脖,是啊,沈璐到底做了什么,九房太爷最是清楚,若非清楚,他也不会这样担心,哪里只是“人证”,这“人证”是随时能变成“罪人”的。

九房太爷又转头去盯着沈理和沈瑞,这两人知道沈珠到底做了什么。

“六哥儿……”九房太爷只好又开口唤沈理,道:“族长和众族亲都在这儿,你是九房的人,族里不管璐哥儿你却不能不管!”

“族里几时说不管沈璐?”沈理沉下脸来,“那太爷您说,他是人证身份,族里能做什么?我能做些什么?”

九房太爷再次被噎住。自然是让沈理去找人脉、走关系、花银子把沈璐给救出来——他想是这样想,九房内关起门来也可以说,却是不能在全族面前这样讲。

九房太爷索性耍起无赖来,“你总有办法,我老了,就这一个承重孙,我只要我的璐哥儿全须全尾回来!”

沈理怒极而笑:“太爷太高看我!”

沈瑞忙来给沈理解围,“太爷,如今璐大哥是人证,本来没什么事儿,可若是这会儿族里就频频去衙门打点走动,反倒让人疑心他做了什么,怎的族人如此紧张。这若是惹得钦差生疑,再上刑讯,岂不连累璐大哥?还是族长说的对,如今,当静观其变才稳妥。”

九房太爷一呆,倒没想到此处,又有些后怕。

孙子什么样老爷子太清楚,哪里是能吃住刑的,若钦差本来没疑心他,自己这边再露出马脚,钦差一刑讯璐哥儿,那就彻底完了。

九房太爷不再纠缠,擦了擦额头虚汗,犹不甘心的去讨那保证,道:“族中,可不能不管璐哥儿。”

沈瑞笑眯眯道:“太爷,族长方才说了,若是蒙冤,族中是要管到底的。”他舌头一转,打了个埋伏,这沈璐、沈珠都是自作孽,可就不可能“蒙冤”。

九房太爷就是听出来了也无法,只得唉声叹气。

沈湖是压根没听出来,只觉得儿子是蒙冤的,便也要了句保证必须管沈珠到底,这才不闹。

沈涌方才没抢上话,见此事也告一段落,连忙出来道:“如今通倭官司已经了结,族中亦有了公议,我那玲哥儿实属无辜枉死,族谱这边,还请族长添上一笔,也好早日让他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