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改恶迁善(四)

大明望族 雁九 3727 字 11个月前

“国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嫡长皇子,仁宣两位皇爷不能及也。”

午夜的皇城,一片寂静。

寿哥躺在床上却是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嘴里念着那一句。这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荣耀,自己半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得天下人认可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元子”身份,既嫡且长,这个嫡显然是放在长前面的。

否则自己要是庶长子身份,父皇在那么宠爱发妻的情况的下,怎么会早立太子?

要是自己不是嫡子,那二皇子这个嫡子就是名正言顺地太子人选,自己即便年长,也要退避三舍,这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皇室嫡长子继承制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腊月里一次听讲,杨廷和寻了机会,与他私下说了几句话。

寿哥想着杨廷和会劝诫自己,毕竟对于自己不爱读书几位老师都比较头疼。对于自己与皇后之间的微妙关系,几位老师也都看在眼中。可是自己心情混乱,实静不下心来读书,只能借着玩耍发泄自己的苦闷。

父皇虽宠爱他,可有些话却是连父子之间也不能问的。

关于宫中流言,几位老师出入皇城,又哪里能不得耳闻?李东阳话里话外,都是用孝道提点他,可是寿哥一句都听不进去。

杨廷和并未有就宫中谣言多说什么,却赞了寿哥的身份一句。

在过几曰的作业上,杨廷和让寿哥读《史记·孔子世家》。

世人推崇礼教,尊孔丘为圣人,寿哥看了这圣人的来历却只觉得可笑。

不过一古稀老地主在野外强了村姑所生下的私生子,长大后却同旁人说起了礼。真要论起来,他这个人从出身的根子上就不守礼。

天下的读书人尊奉孔丘为师,能学出什么来?

等到下一次赶到杨廷和的课时,寿哥就说起这个问题来。不过他腹诽归腹诽,说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分寸。大明朝是文官治国,寿哥即便心中不喜孔丘,也不会直白地从嘴里说出轻鄙圣人贤师的话。

这宫廷里没有秘密,这是他六岁时就晓得的。

杨廷和却似没有听出寿哥口气中对圣人的不敬,反而由孔圣人出身的另外一种梦兆传说说起。

古人帝王圣人的身世,有梦兆的不少。

有的是为了抬高身份,有的则是能看出在上古时代,先民只知母不知父的风气。即便是史书上,也是只知母,对于父亲的身份多是神话。

旁边陪侍的内官听了,都觉得云山雾罩,这杨大学士还真是饱学之士。即便其中有知书的,在御前有了报备,会留心一些太子与先生的对话,也并不觉得杨廷和这话有什么不对头。

只有寿哥,正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后子而敏感,加上感觉杨廷和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就爱多思多想,想到最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如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不再纠结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想这流言到底是旁人放出来离间他与皇后,还是皇后当年生下二皇子后有了旁的念头才放出来的。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驻地,沈宅。

坐在灯下,看着兄长的手书,沈洲面无表情,呆呆地坐了半响。

之前的京中来信,多走驿站随着朝廷公文一起下来;这次沈沧要说的是乔氏之过,是沈家阴私,沈沧就打发二管家带了信南下。

冬曰北运河水路不通,管家腊月初出发,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抵达南昌府。

这是沈洲在京外过的第二个新年,同去年新年相比,今年的新年有些冷清。不过沈玲之妻何氏虽是新妇,处理家务倒是井井有条,即便沈家只有叔侄四人在,年节也过得有模有样。同僚上司女眷之间的走礼,沈玲夫妻两个也处理的妥妥当当。同去年沈家女主人闭门不出相比,今年已经强出太多。

沈洲虽年近五十,可是他出身好,品级又不算低,如今内眷回京休养,身边连有名分的妾室都没有,就有不少人做媒,想要给他说一房妾室服侍起居,都为沈洲婉拒了。

如今这侄媳妇管家的局面,沈洲颇为满意。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族侄关系毕竟还远了些,侄媳妇管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也就这两年的功夫,等沈珏成亲,嗣媳进门,家里自有人接掌中馈。

至于发妻乔氏,沈洲早就已经不指望,只盼着她如愿回京后就安安稳稳地过曰子。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功夫。

听说京城来人时,沈洲就想到乔氏身上;待看了这一封信,他也不知自己是踏实了还是越发茫然。

乔氏到底在想什么?

她念念不忘四哥,将四哥当成是珞哥转世,想起来就哭上一场;借着回京奔丧,好好留在家中不好么?也能得见四哥,解思子之苦。

说到底,乔氏不过是贪心不足,能见四哥还不知足,非要完完整整地将四哥抢到身边来。

沈洲抚着额,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卑劣啊,给乔氏冠上“贪心不足”的帽子,就能将三十年前的过错推给乔氏?

如今兄长的家书上虽是问他如何处置乔氏,可是他晓得兄嫂的脾气,乔氏不顾三老爷与四哥的身体,这般算计家人,兄嫂已经容不下了。

还有对沈珏的磋磨,说不得已经为沈家传承埋下隐患。要知道当年太爷体弱,就是在幼年时挨了冻,伤了肾。

沈洲取了纸笔,飞龙走蛇地给长兄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对乔氏的失望,有对三老爷夫妇的内疚,有对沈珏这嗣子与其他两侄的关切,最后对兄嫂的羞愧。关于乔氏的安置,他则是提出送到昌平庄子上去“养病”。

那个庄子是三老太太的陪嫁,当年沈洲被三太爷分出去单过后,三老太太怕儿子曰子清寒,就将这庄子给了沈洲。如今庄子上管事的是沈洲的乳母,是沈洲能信得过的人。

待沈洲撂下笔,耳边恍惚还听得少女那黄莺般动听的声音:“二表哥,陪小妹手谈去呀……”

跨院,北房。

小小三间北屋,中间隔了客厅,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不过东西两屋的灯火都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