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飞远走(一)

大明望族 雁九 3440 字 11个月前

坐在马车里,沈举人阖眼,耳边是车轮声,还有“呜呜”风声。

外头天已尽黑,刮起北风来,沈举人心情,如同这阴寒冬日般阴郁。

虽说在几位族老前对于徐氏提及携沈瑞进京之事,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可过后一直后悔至今。

对着徐氏,到底有甚心虚的?

夫妻二十余年,他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孙氏。即便后来没保住孙氏嫁妆,那也不是他的缘故。四房因此破财,损失亦是不小。

其他房头进京少年,都是各房嫡次子或嫡幼子,一看就是二房嗣子候选。沈瑞如今名义上嫡次子,可谁不晓得他是四房唯一的真嫡子。

要是徐氏不过是寻借口携了沈瑞进京,过后就将他留在京城怎么办?

沈举人一时觉得徐氏“居心叵测”,要拐了自己儿子去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多,有沈珏在前面,二房当不会看上沈瑞。

沈举人心中纠结不已。

虽说心头偶尔闪过老安人说过的话,可他还是没有动过将唯一的嫡子过继他房的念头。那样的话,外人不知会怎么戳他脊梁骨,怕是他要坐实“宠妾灭嫡”的名声。

沈瑞坐到一旁,那里会去管沈举人心中纠结。他向来是个爱未雨绸缪性子,如今进京之事打乱他之前规划,接下来当思量清楚。

冬喜、柳芽、长寿、柳成四人,长寿同柳成两个是要跟着的,冬喜同柳芽两个却不方便跟着。出门在外,带了小厮书童还罢,婢子也跟着,看着就太不像。

在张老安人同沈举人眼中,这两婢身契并不在四房,倒是好安置,直接托付给郭氏就行。

跨院本没什么值钱东西,细软冬喜早就收好,到时可以直接带出来。留下空院子,直接叫小桃小杏看着就行。细算算,他不过回来大半月,除了衣服书箱,也没有置办过什么。

出门行李无需归置太多,关键是银钱要带足。三年前随着王守仁出远门,沈瑞也是有些经验。钱带上几百文应应急就够,散碎银子要多些,主要需要带的是金子。等到了苏州或是京城后,在银店里兑成银子花销也方便。

这父子二人,各想各的,一直到下了马车,都没有人开口。

直到进了大门,沈举人停下脚步,皱眉道:“明日让管家去给你办路引,你也吩咐下人将行李收拾起来。东西要预备齐全,莫要等出门后因这等小事烦扰长辈”

沈瑞垂手听了,口中应了。

沈举人见沈瑞这恭敬模样,心里直堵。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这个儿子小时乐意亲近自己,每次自己去老安人院子,便往自己身边凑。自己只觉得他顽劣,怕他被老安人惯坏,每次见了都要训丨斥一遭。不知不觉,沈瑞在他面前就只剩下恭敬,不复幼时亲热。

等到孙氏故去,因那顿板子,父子之间越发疏离,甚至他都觉得儿子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这一路纠结,难道就只是为了怕徐氏要沈瑞做嗣子会影响自己名声?

做了十多年父子,人心都是肉做的。

当年因孙氏十来年不孕,他对嫡子嫡女已经绝望可对着沈瑾时,也不是不遗憾。嫡支断绝,庶子承门户,本就不妥当。

等到孙氏有妊,他也曾患得患失,也暗暗祈祷添个嫡子等沈瑞“呱呱”落地,他还因得嫡子而欢喜得酩酊大醉

自家两个儿子,长子翅膀硬了,越来越有主意次子越来越老成,对自己这个父亲只有恭敬没有亲近。

沈举人长吁了口气,原本板得直直的腰身,瞬间弯了下来。

“二房大太太携你们族兄弟进京,多要牵扯到择嗣之事……二哥可有甚想头?”沈举人踌躇片刻,开口问道。

沈瑞看了沈举人一眼,摇了摇头。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了四房,可也没有想过去做二房嗣子。

嗣子岂是那么好做的?孝道、恩义、规矩,稍有一个不到,就浑身不是。

如今二房势大,族中无人能略其锋芒。他在四房,身为元嫡之子,有个留有善名的生母在,又可以“狐假虎威”借沈理之势震慑张老安人与沈举人。即便他们能仗着长辈身份,给自己添堵,可因护着的人多也不会伤筋动骨对于二房来说,沈理则不够分量。

要是成了二房嗣子,长辈如何管教都是合乎法理人情,还去哪里找靠山?

如今可是礼教时代,三纲五常最为紧要。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做儿子的也不容易。

杀人者死,有一种情况下例外,那就是父母杀子。

《大明律》上,写的清清楚楚,尊长打杀卑幼,关系越亲近,罪名越轻。

虽说父杀子这样的极端情况少见,这种担忧也杞人忧天,可父对子的那种从生到死绝对掌控力却让人窒息。

四房这有三年前旧事在,又有孙氏余恩护着,沈举人这“父纲”在沈瑞跟前振不起来。

到了二房呢?他要做个乖儿子,按照嗣父母安排,过一辈子?

上辈子沈瑞曾在红学论坛里看到一种推论,贾赦非贾母亲生子,乃嗣子。即便记在贾母名下为嫡长,是荣国府爵位继承人,可依旧要让出正房,偏居一隅。否则荣国府长幼不分,往来的四万八公却无人觉得不对,就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越是权贵人家,越是重长幼嫡庶。

贾琏这名义上嫡长孙,打理荣国府庶务,却成了帮二叔管家王熙凤这长房嫡长媳,也要奉承王夫人。

又有贾府规矩,弟弟在哥哥面前极畏惧,如同贾环在贾宝玉面前,战战兢兢,并不只是嫡庶之别,还有长幼尊卑

贾政在贾赦面前却向来从容,没有对兄长的恭敬,反而视若无睹。他自己是儒生,嘴上挂着四书五经,对于窃据荣禧堂却毫无愧疚之心。最大的底气,不是贾母偏心,而是自身为荣国公亲生子。

而贾赦年过半百,身为一家之主,在贾母跟前每每被训丨斥的像孙子似的,也不单单是“孝”字压着。只因他以嗣子身份承爵位,在世人眼中已经占了大便宜。即便住在偏院,手中没有管家之权,可因得了爵位,荣国府对他就是仁至义尽。只要他对贾母有一丝不顺从,就是“忤逆”只要对二房有半点排挤,就是“忘恩负义”。

且不说这种推论到底有谱没谱,可对于嗣子尴尬地位却是点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