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抬起头,哭道:“娘若是要走,就带儿子一起走……”
郑氏的手一顿,露出苦笑:“你是沈家子弟,沈家是你的根,离了根又哪里能活呢?”
沈瑾还要再说,郑氏已经肃容道:“我也是将四十的人,难道还要等新人进门后去立规矩?妾是什么?妾是‘立女,要给主母定省,要铺床叠被,要服侍梳洗,要侍候三餐先头大娘子是个爱清静的,我也不去她跟前碍眼,两下里太平。谁晓得新人是个甚脾气,无需苛严,只需按规矩行事,我就得老老实实立规矩要是苛严些,我这大年纪,便也只能受其磋磨……到时候,即便你看不过眼,又能如何?你虽是我亲生的,可如今记在先头大娘子名下,哪里有资格为我说话?还是你指望我去同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争风吃醋,让老爷与我撑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且看好的,我只有你舅舅一个手足兄弟,自打他出去做官,十来年也不得见。如今趁着我还能动,我也想去看看你舅舅……”说到后来,已经放软了话:“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等过个一年半载,在那边住烦,还是要回来。到时就按你说的,去你名下的庄子里安置,也过过当家太太的瘾。”
郑氏将话说的这个地步,沈瑾即便舍不得,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不舍,就留着生母受委屈。
只是郑氏说的容易,去山西探望做官的郑小舅,可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谈何容易?
沈瑾想了想道:“那儿子送娘去看舅舅?”
郑氏皱眉道:“胡闹这一来一往要小半年功夫,你明年要参加乡试,哪里能耽搁得?你若是有心,就全心温书,等过了乡试,早起启程上京,正可以、绕道山西。说不得我还能借了大哥之光,也跟着往京城里见识一番。”
沈瑾听着前面本蔫头巴脑,听到后头却是萌生出满心期待:“娘说的是真的?若是儿子明年乡试过了,娘真随儿进京?”
郑氏笑道:“作甚哄大哥?正好照顾大哥应考。若是大哥榜上有名,娘就随大哥往任上做老封君若是大哥失手,娘就陪你在京城待下一科。”
沈瑾本觉得绝望至极,才如此痛苦,眼见母子相逢有盼头,便添了精神,使劲地点头。
这一刻,母子两人都没有提四房以后会如何,沈举人与张老安人以后如何……
沈家,跨院。
沈瑞用完晚饭,早早地掌灯,坐在书房将剩下的半套拳谱画好。待取了明胶与棉绳,将拳谱装订好,沈瑞又去整理笔记,零零散散的,足有七、八册笔记在。将这些都整理好,沈瑞便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提及明日家中有事,旧约取消,奉上拳谱,让董双试练。又附送新书一匣,作为董双归乡仪程。山高路远,异日春闺场上再相见。
刚将东西整理好,便听到外头有女声道:“二哥在么,老爷打发婢子来传话……”
沈瑞挑了帘子出来,便见院子里立着一女婢,挑灯而立。
沈瑞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来的正是春月,因亲见了书斋这几日变动,早没有早先张扬,见沈瑞出来,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老爷叫二哥明日中午午歇就家来,老爷要带二哥往宗房赴宴……”
管家赵庆拿着手中请帖,站在书斋外,犹豫不决。这是宗房那边使人来派送的请帖,二房大太太省亲,明日在宗房宴请诸族亲,请自家老爷阖家赴宴。这帖子上午就送来,门房老李外孙满月,回家吃酒,小厮又不知轻重,这帖子就耽搁。
直到看到赵庆,小厮方想起这件事,将帖子给了管家。
不想当时正赶上沈举人去衙门,管家不好越过老爷直接将帖子给老安人,便等沈举人回来。
就在得知自家老爷回来后,管家往书斋递帖子时,又赶上沈举人与郑氏争执。大管家只听了一耳朵,便立时避而远之。
沈举人私纳张四姐之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住赵庆这管家。
做了这些多年管家,前院这点事都在他眼里。
如今瞧着这架势,管家便晓得是“东窗事发”,哪里敢趟这浑水。
避了小半日,眼见天近黄昏,管家想起这张请帖,不能再拖,只好硬着头皮又来到书斋。
在书斋门口踱步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见春月从东厢出来,面上带了几分忧色。
管家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道:“老爷作甚哩?”
春月福了福身,难掩忧心道:“在榻上歪着,直道头疼,看着是气得狠了。又不许人去请大夫来瞧。”
下午郑氏与沈举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留婢子在跟前。春月、冬月与郑氏侍婢小梨,都在院子里候着。直到沈举人动手,惊动了外头,大家才敢上前探看。春月只晓得老爷口口声声骂郑氏“毒妇”,郑氏却一副不知悔改的死样子,到底这夫妾两人为何翻脸却是不知。
等到后来沈瑾与张老安人先后过来,她们这些婢子也被打发出去。
等到大家陆续离开后,春月、冬月两个方到沈举人身边服侍。
东厢里,沈举人躺在床榻上心情很复杂,当知晓郑氏作为那刻,他气冲斗牛,真是心疼够呛。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与张四姐胡混了三晚,要说情深似海那是扯谎,可想到一个娇滴滴小娘子与自己约定终身,并且乐意变着花样服侍自己,他的心都跟着疼。
不过他也不否认,当晓得郑氏卖了张家姊妹,而且死咬着不肯说下落时,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不会只喝骂郑氏,追问张家姊妹下落不得后,也没有派人出去寻找。
在迷恋张四姐的年轻娇嫩时,沈举人心中不是不怕的,只是男人起了花花肠子,有时候就什么都顾不得。
与其说他恨郑氏卖人,不若说他恨郑氏竟然敢将此事告诉沈瑾,在儿子面前揭开他的丑事,半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做老子的留。而向来孝顺守礼的沈瑾,今日又跟倔驴似的,敢护着郑氏,与自己硬顶硬。
除了怨恨,沈举人还生出几分沮丧。儿子大了,自己老了,她们母子两个才如此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