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漆黑,张四姐却好像能清楚的看到榻上那人的轮廓一般。
鼾声如雷,她的心跳声似乎比那鼾声还响。
酒气袭来,她几欲作呕。可已经下了决心,她也不会让自己退缩,她咬了咬牙,宽衣上榻,静静躺到了沈举人身旁。
沈举人睡得并不舒服,梦里有孙氏,也有郑氏,孙氏处处强他一头也就罢了,郑氏也从温顺变成可恶起来,他一时半梦半醒,孙氏……孙氏已经死了……郑氏……郑氏凭什么硬气了?是因有沈瑾这个好儿子在,还是因她弟弟升官有了底气?
他有气又烦乱,浑浑噩噩醒来,酒劲还字,周身燥热得厉害,心中也是万分憋闷,闭着眼睛,便将领口衣裳拽开,一抖手,却碰到一软糯处。
因刚斥责了兰草,也听见了兰草与春月拌嘴,沈举人迷迷糊糊只道是哪个婢子不听吩咐地过来爬床,他此时正是烦躁的时候,正想要发泄一二,俨然没有问罪之意,一把捞进怀里。
可见过是见过,自己体验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的小娘子,刚被搂住时心里如打鼓似的,四肢都木了,醒过神来,忍不住就去推开沈举人。
沈举人却只当婢子欲拒还迎,越发起劲。
张四姐哪里受得住这个,越发避开他的手劲。
沈举人迷迷糊糊,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睁开眼,手下也停了停。
外头乌云蔽月,室内也是漆黑一片,哪里能看到什么。
张四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却是如水闸似的,流个不止,一会儿便将身下锦铺润湿了一片。
张四姐哭了一晌,见沈举人一动不动,渐渐鼾声又起,不由傻了眼,她早已预备好一肚子话,等着沈举人认出自己后来说,谁晓得沈举人会这个应对。
这是将她看做旁人了?张四姐将西厢那几个婢子的模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一个就呸一声,觉得谁都不如自己,怎的沈举人就能认错?!
张四姐本是心里极瞧不起沈举人这个表叔,即便今日“自荐枕席”,也是目的昭然,想用这清白身子换些什么,并非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这些日子,张四姐将沈举人这表叔从里到外地琢磨了个透,自诩已经可拿捏一二。如何诱,如何哭,如何求,如何软语摆利益,种种场景她早已计划好。就是沈举人摆出“君子状”拒绝她,她都想出一二三四几种应对法子。
谁曾想,所有的提防小心,所有的应对手段,统统没用上,她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走完第一步。
张四姐已经止了眼泪,脑子里一片滚乱,一会儿是张家早年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富贵生活,一会儿是沈家婢子眼中的轻鄙与桌上的两盘冷菜,一会儿是她设想的未来生活。过去现在未来,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她自己都有些迷糊,又觉得胸口憋闷,便想要推开沈举人,一时又推不动。
沈举人睡了一阵子,也清醒了些。
屋里漆黑一片,沈举人虽依旧看不清身下女子面庞,却也晓得不是西厢那几个婢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晓得是哪个院子里不规矩的小婢摸到自己床上,可一块鲜肉送到嘴边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他佯作严肃道:“你是老安人院里的?倒是好大胆子……”
至于沈瑾、沈瑞两处的婢子,就算有“上进心”,也不会往他身上使劲。
张四姐心里有气,便咬着唇,闭口不言。
沈举人嘴里说着,手下却没停,待摸到盈盈不堪一握的弓足,嘴里还忍不住赞道:“不能说是金莲,也堪为银莲……”
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已经僵在那里,只觉得一盆冰水迎面泼来,遍体生寒。
家中婢子哪里有裹脚的?!
这女子是哪个?答案并不难猜。
这哪里是艳福,这是祸根!
到底是读书人,沈举人首先想的是《大明律》。
不管眼前这个是张三娘,还是张四姐,都是他的表侄女。《大明律》上同姓不婚,不管有服无服,这条犯不上。
又二条,宗亲不婚,这里的宗亲是指禁止娶族亲妻妾,因舅与甥女虽不同宗可亲属关系近同于叔侄也被列为禁娶之列,沈举人与张家女虽也是叔侄,却多了一个“表”字,并不是有服亲,这条有挨不上。
再一条,尊卑不婚,这里的尊卑不是指身份,而是辈分关系,外姻有服尊属卑幼不得为婚,娶同母异父姊妹、己妻前夫之女者各以奸论,其父母之姑舅两姨姊妹及姨、堂姨、母之姑、堂姑、自己堂姨以及再从姨、堂外甥女、女婿及子孙妇之姊妹,并不得为婚姻,违者各杖一百,这条又混过去。
再一条,中表不婚,这禁的只是己之姑舅两姨姊妹,要为婚,杖八十,离之。
将这些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沈举人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不干律令,就不是大事。
不过叔侄到底是丑闻,要是揭开来这面皮不用要;严重些被人告到学官那里,说不得还要吃按照“有碍风化”除了功名。
沈举人只觉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立时发作,又心存顾忌,怕闹起来被人晓得,一面伸手去寻自己的衣裳,一面低声咬牙道:“你是哪个?怎钻到老爷床上?”
嘴上喝问着,他心中也有了头绪。这张三姐、张四姐到底来沈家三年,沈举人也见过几遭,只是因厌恶张家人,之前并不留心。这姊妹两个,一个十七、八,一个十四、五,高傲胖瘦都不同,这一寻思就对上谱来。
张四姐见他如此反应,便猜到他已知自己的身份,这样自己想好的话也就统统可以说一说了。便故作娇吟出声:“表叔,侄女是莺儿。”
张家姊妹闺名从鸟字,张四姐名为张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