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较真,探究起沈瑾身份,嫡不嫡、庶不庶,更是尴尬,哪里有直接记在孙氏名下圆满。
提前安排这一出,当然不是为了对孙氏的敬重,除了沈瑾嫡子名分,还涉及其他。孙氏的嫁妆,除了寻常的金银箱笼,还有棉田、房舍、铺面,最重要的是名下两大织厂,有织机千台。除去雇工抛费,织厂每年带来的收益就是数千两银子。
沈家诸房头,除了四房,只有宗房与五房的织机数超过千张,可那两个房头,子孙众多,一直没有分家,织厂才没有分薄。可四房这一千多张织机连同其他的铺面田舍,是孙氏的嫁妆,当初孙氏没嫁到松江前,孙父过来提前给置办的。不管是按照律法,还是世情,这都当完完整整地留给孙氏的亲生子沈瑞,同四房其他人没干系。
如此一来,在族中晚辈中,沈瑞名下的资产,是族兄弟中谁也比不上的。就算他不成材,守着这一份产业,一辈子亦是吃喝不愁。
谁也不是傻子,该看出来的都看出来几分,沈举人此举偏袒庶长子,是奔着孙氏嫁妆去的。大家心中难免有不平之处,可宗房大老爷都没开口,旁人自然也没有质疑的余地。
莫欺少年穷。
沈瑾也是沈家子孙,孙氏的嫁妆即便分了沈瑾一半,也没有便宜了别家去。沈瑾是少年秀才,举业有望,前程大好。对比着不爱读书的沈瑞,谁都晓得他才是四房未来的当家人,谁也不愿平白得罪了他,只能眼睁睁看他占据孝子位,先得嫡子之名,再得嫡母嫁妆。
灵堂之上,除了沈理,竟无人为孙氏与沈瑞说一句公道话。
沈理想着孙氏生前良善,在座受过其恩惠的不是一家两家,尤其是沈举人,祖上曾有长辈沉迷赌博,曾经败落过,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自打娶了孙氏日子才兴旺起来,置下良田美舍。如今沈举人这般做态,宗子若是心怀公正,早当出声,如此默默,不知是否与沈举人早有默契。
沈理牙龈紧咬,憋得满脸涨红,忍着怒意道:“就算是瑞哥儿病重,这样的日子也当在长辈们跟前露个面,要不然长辈们如何能安心。婶娘就这点骨血,要是真照看不到之处,有了闪失,怕是老天都看不过去。善无善报,谁人还会再行善?族中晚辈,多顾念婶娘慈恩,又怎忍心瑞哥儿就这样病着?诸位祖父叔伯们看看,是不是当接瑞哥儿过来,若真病的重了,也好广邀良医,莫的耽搁了病情。”说罢,望着沈举人。
听了这话,原本沈家各房本旁观的老太爷与老爷们不由侧目,满室寂静。
将已经有功名的沈瑾记在孙氏名下,分孙氏一半嫁妆是一回事;图谋沈瑞性命,谋害了孙氏亲子则是另外一回事。虽说大家心里想着“虎毒不食子”,沈举人未必如此心狠,可想着孙氏故去七日,孙瑞都没露面。虽早放出沈瑞卧病的话,可又不见请医延药,早先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对景起来,不免都有些狐疑。
就是宗房大老爷,也有些坐不住,看着沈举人道:“瑞哥儿病了几日,到底如何哩?不可讳病忌医,要是真有不妥当,早当看诊为上……”
欢迎你!
次日,孙氏“头七”,四房大祭之日。从早上开始,沈举人宅便开门迎客。
灵棚里,几十个僧人,披着袈裟,举着是金铙铜钹,诵经不断;几十个道士,穿着羽衣,拿着是苇管竹笙,吟声不绝。
灵堂内外一片素白,沈举人穿着丧服,面带哀色地招待族亲与朋故。看着灵前披麻戴孝行孝子礼的俊秀少年,听着沈大老爷说他已经过了院试,又是“小三元”,若不是母丧,明年就能下场应举,前来吊祭的客人除了对沈大老爷说着“节哀顺变”之外,少不得还要赞上两句“雏凤清于老凤声”。
沈举人嘴上谦逊,可不时抚摸着胡须,少不得带了欣慰之色。
如此场景,外人看了没什么,却刺了不少与四房相熟的族人的眼。不少人面露诧异,望向坐在首位的宗房大老爷。
宗房大老爷恍若未见,低着头饮茶。他是宗子,现下族长老太爷年迈,虽依旧挂着族长之名,可族中庶务多有宗房大老爷打理。他既不说话,其他房头的老爷,就算有心里嘀咕的,也不好说什么。
坐在族亲中末位的正是外九房的状元公沈理,看着沈举人如此作态,立时憋了一肚子火。
他坐在末位,只是因辈分的缘故,族人无人敢看轻这位状元爷。他尽管居丧守制,并不在官场,可还不到而立之年,除了有族伯为京官外,还有大学士府为岳家,不愁无人提挈。等到孝满起复,状元出身,端的似锦绣前程。
旁人顾念沈举人的颜面,尽管心存疑虑,也多是闭口沉思。只有沈理担忧了一晚,此刻再也忍不住,皱眉道:“源大叔,瑞哥儿怎么不见?这是哪一位,怎地婶娘灵前占了孝子之位?”
沈理回乡时,孙氏虽病重,可还没有去世。沈理身戴重孝,忌讳探病,可却是见过沈瑞的,即便觉得娇生惯养了些,可规矩行事并未走样,“爱屋及乌”,也是打心里亲近。
就是灵堂上跪着的沈瑾,十四的廪生,在族中也不是无名之人,不仅跟着沈举人参加过沈理之母下葬,还曾同几位有了功名的族兄一起去拜会过沈理。
沈理之前对沈瑾并无恶感,可眼下见他毫无愧色地占据孝子位,不由厌到极致,才故作不识。
沈举人闻言,神色有些僵硬,讪讪道:“瑞哥儿病着,这是我长子瑾哥儿,我们老安人心疼瑞哥儿卧病,怕他折腾的厉害,吩咐让瑾哥儿过来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