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论法度

傅票初脸色登时煞白,腿一软摔坐在椅子上。

毛九华吓得眼皮闭得更紧,整个人都缩起来,颤得椅子都在抖。

孟宏益惊得也是一抖,喃喃道:“国……国公爷……有话好好说……我我……”

下一刻,王珠道:“来人,把别的罪证带上来。”

他勉强从那张臭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又道:“诸位勿惊,舍弟与大家玩笑话的,开玩笑的,岂有因孙家田多就杀孙家的道理?杀他,自然是有原由的。”

毛九华本吓得不轻,听到‘勿惊’二字,睁开一丝眼缝瞥过去,见那些官兵手上的刀又收了回去,这才大松一口气。

——这他娘的,真是太暗无天日了。

左经纶却是看得明白这王笑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素来知道王家老二的性子刻薄,没想到还能出来扮好人。

王珠又道:“我楚朝开国,太祖宝训要求‘今后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楚律亦是明文规定,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只可一本一利,不得以余利计赃。”

他说着挥了挥手,又有兵士抬了三口大箱子上来。

箱子打开,密密麻麻全是借条。

王珠随手拿起一沓,念道:“立契为证,刘保才今向孙茂缘借钱本金一千五百文,言明每月每千四分五厘行息,来年十二月内清还……呵,有意思的是这个时间,中平八年十二月十八……中平八年,那还是昭宗在位之时,诸君可知道刘保才的子孙后代到如今还欠孙家多少银子?”

翻了几页,他笑道:“还欠二十八两银子。”

堂中一众士绅依旧不觉得惊讶,盯着那三大口箱子不言不语。

左经纶长叹一声,缓缓道:“诸君说这天下为何流寇四起?就因为几场洪灾、几场旱灾,百姓们就要揭竿而起、与朝廷为敌吗?!老夫请诸君设身而想,你若是这刘保才的子孙,因祖辈借了一千五百文,世代做牛做马也无力偿还。你们是否会跟着唐中元造反?诸君呐,天下乱了,吃亏的还是你们。”

傅票初脸色苍白着,道:“左公所言,晚辈明白。但……”

“你们要谈法度。”王珠打断道,“舍弟不想谈这种护着你们特权的法度,但我可以和你们谈,来……”

他说着,把手中的欠条丢了一张在地上。

“重利坐赃论罪,杖一百。”

他又丢了一张在地上。

“杖一百。”

又丢。

“杖一百……”

三口大箱静静摆在堂中,依王珠这个丢法,也不知要丢到什么时候。

王笑不耐烦看他搁那慢慢数,又挥了挥手,道:“诸位要的法度,可满意了?”

傅票初四下一看,只见众士绅一言不发,显然不想当出头鸟,他咬了咬牙,站出来道:“不论如何都没有这般动用私刑的道理……”

话音未了,大堂又是一声高喊:“报!国公,刺杀国公的刺客已押到。”

随着这一句话,羊倌按着一个婢女打扮的人便上了大堂。

傅票初又是话到一半被人打断,微有些着恼,但心中却也放松不少,至少王笑没直接一刀把自己砍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门外那一地的头颅,竟是觉得王笑还肯拿出罪证和人证,也算是很讲道理……“不对,我为何会如此觉得?”

他镇定心神,向那婢女看去,却发现对方分明是个挺丑的大汉,一身装扮让人看了就倒吸一口凉气。

“说!谁指使你刺杀国公?!”羊倌一脚踹在那女装大汉腚上,手中刀已扬起。

那女装大汉显然已受过刑,双手一片血淋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嘻,想装好汉是吧?自己看看,孙家的人头在这了,想想你的家小如今会在哪。”

那女装大汉悲嚎一声,在地上磕了个头,也不敢转头看孙炎彬,高喊道:“少爷,对不住你了!禀各位官爷,小的……小的是奉孙老爷之命来刺杀莱国公……”

孙炎彬大惊,想要往堂外爬,手才放在门槛上就看到自己父兄的头颅摆在那里。

再一抬头,他又看到蔡悟真执着刀柄的那双血淋淋的手。

孙炎彬吓得又哭出来,死了逃命的心思,转过身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各位世叔!各位世叔……求你们救救晚辈!求你们救救晚辈……”

他也不知如何措词,脑中也想着要不要向王笑求饶。但想到那血海深仇,实不愿向大仇人告饶。

一辈子活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何等无奈……

“世叔们……救救晚辈吧……”

毛九华闭上眼,如果昏死过去一般。这外面的世道显然是太黑暗了。

孟宏益身子缩了缩,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么上首的位置。

曾闻达心想着“老夫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你?”,忙把袖子里的佛珠扯出来一颗颗数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傅票初有心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是孙家先动的手,那事情就很难说了……曹操杀孔融,不管背后的政略目的是什么,抬上台面的理由那也是为父报仇……对了,孔融也是孔圣人之后呢。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傅票初抬头看了王笑一眼,又看了王笑旁边的孔兴燮一眼,心中思量不定。

王笑心里微有些失望——这些士绅盘心底根本就不觉得剥百姓无数是罪。反倒是刺杀一个国公是罪不可恕……

“世叔……救救晚辈吧……”孙炎彬在地上爬了两步,极是可怜。

唯一开口的是掖县张家的子弟张端。

张端摇了摇头,开口道:“孙世兄啊,你怎么敢?我们都是耕读之家,诗书门第。和你们孙家可不同,这种雇凶杀人之事……简直骇人听闻,是我们读书人做的出来的事吗?!”

孙炎彬一抬头,错愕的目光瞪住张端。

“你……”

“何况雇用凶徒,要行刺的是什么人?是堂堂国公,此举与谋逆何异?”张端又开口说道:“莱国公,下官斗胆说一句。我们各家前来为孔府,确是对分田之事有异意。但我们是来与国公商议的,绝非是要动刀……”

王笑忽然冲羊倌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