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贱人”缭绕在耳边,岚琪记得从前王嬷嬷急了也会骂她和盼夏是小贱人,那时候懒得理会老婆子发疯,听着不痛不痒不在乎,可今天听佟妃这样骂自己,她才突然明白,何为尊严。
端贵人和惠贵人去搀扶荣贵人,她软绵绵地从地上起来,看着太监宫女进进出出给三阿哥入殓,已哭得没有力气出声,几乎是被左右两人架着站在那里,再后来惠贵人和端贵人也架不住她,由着她哭倒在地上,当小棺木被请进来,即刻就要将三阿哥入殓时,荣贵人哭得浑身抽搐,终于晕厥过去。
三阿哥入殓,荣贵人晕厥,人来人往屋子里顿时乱糟糟,昭贵妃一直在外头不进来,等荣贵人被抬走,小阿哥的棺木也请出去,岚琪还跌坐在角落里,她身边的人一个也没跟过来,这边的人也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岚琪茫然地抬起头,摇篮已空,可怜的小生命,真的离去了。
有脚步声从门前传来,没多久华贵精美的衣摆出现在眼前,岚琪抬头,看见昭贵妃雍容的面容,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稍稍往右边转,好像要看清自己左脸颊上的伤痕,轻声说:“何必呢,你何必蹚浑水,这一巴掌挨得真不值当。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宫里走过太多阿哥公主,恐怕连皇上的心也早麻木了。”
昭贵妃转身,仿佛又不放心似的,吩咐身旁的冬云:“乌常在身边没人,你送常在回钟粹宫。”
冬云应诺,一路将主子送出门,转身便恭敬地来搀扶岚琪,温和地说着:“乌常在走吧,所有人都走了。”
岚琪被她拉着站起来,可腿脚早就麻木得没了知觉,冬云一时没搀扶住,她重重地重新跌下去,这一下摔得很疼,正恢复知觉的双腿有仿佛被万根针扎的刺痛,纵然如此,始终不及龙袍晃过眼前时,心头似被剜了一刀的痛。
来的路上太皇太后问自己,皇帝喜欢她什么,她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不明白皇帝喜欢自己什么。
“乌常在,地上凉。”冬云很客气,唤来边上的小宫女一起搀扶她起来,扶着岚琪让她试着走动,一直等她腿脚恢复了气力,才一步步送她回钟粹宫。
路过承乾宫时冬云还有所顾忌,可身边的人却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冬云和她说什么都没反应,一直把她交付给环春,忍不住多嘴说一句:“你们小心伺候,还有……佟妃娘娘就在前头住着,这些日子都低调些吧。”
离了钟粹宫,冬云走过承乾宫时,瞧见宫门口石阶底下有一只布老虎,她走过去捡起来,布老虎的针脚很粗鄙,形状也怪模怪样,宫门忽然开了,如今伺候在佟妃身边的青莲走出来,她们也算旧识,青莲瞧见冬云手里的布老虎,轻轻一叹,伸手要:“给我吧,佟妃娘娘正在找,我正打算去阿哥所看看,果然大阿哥还是不要,丢下了。”
冬云把布老虎给她,青莲拍拍布老虎身上的灰尘,垂着眼帘叹息:“娘娘很疼大阿哥,这布老虎是大阿哥来的前一天晚上她自己连夜缝的,可惜大阿哥一直不喜欢,还总闹着要走。”
冬云没说什么,道别后回翊坤宫,正瞧见阿哥所的人来复命,她等人都走了才对贵妃说:“乌常在失魂落魄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指证佟妃的事,奴婢从那里回来的路上,捡到落在承乾宫门口的布老虎,青莲出来要了回去,说是佟妃给大阿哥缝的,奴婢看过,那一针一线粗糙笨拙,显然是出自不做针线人的手,青莲说的该是实话。”
昭贵妃苦笑:“她倒是很用心,刚才在阿哥所里那番话必然也出自肺腑,不知道太皇太后或者皇上,会不会去翻一翻承乾宫里大阿哥这几日住的屋子的床底下,有没有藏了弟弟妹妹的头发。”
冬云唏嘘:“奴婢在宫里十几年,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病急乱投医,这节骨眼儿上传这种瞎话她必然也信。”昭贵妃盘膝坐在炕上,自己将内务府呈来的各种单子分门别类地整理着,忽而抬眼看冬云,“她们都指佟妃独自去过三阿哥的屋子,其实那天我还瞧见她去过荣宪的屋子,也是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冬云呀了一声:“若佟妃娘娘的话是真的?那三阿哥……”
昭贵妃冷笑:“三阿哥本来就活不长的,不过是有人利用了他的死。”
冬云蹙眉思量,计上心头问贵妃:“难道,是惠贵人?”
“惠贵人也好,荣贵人也罢,谁分得清?”昭贵妃叹一声,唤宫女上参茶,等冬云端来,蹙眉喝了半碗缓过些精神,才疲倦地靠在一旁的大枕头上说,“这件事要怪,真该全算在万岁爷身上,万岁爷必然自己心里也明白过来了,所以不了了之,连查都懒得查。”
冬云屈膝为她捶着双腿,又听主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现在想,我那些年一心想抱养个孩子来养,太皇太后和皇上始终不松口,倒不是嫌我委屈我,真是为了我好呢,若真松口给我一两个,那些急了眼的做娘的女人们,还不知要怎么算计我才好,哪怕以卵击石也要拼一拼的吧。”
“等小姐入了宫,娘娘就不必担忧了。”冬云宽慰她。
提起妹妹,昭贵妃才稍稍有了欣喜的笑容,憧憬着未来说:“我还要教她如何料理六宫的事,我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惠贵人她们虽能干,但不可靠,我信不过。”
冬云却莫名其妙说:“也不知乌常在这一次会怎么样,奴婢送她回去,瞧着那模样,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