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着自己早死了娘、先头又克死了一门未婚夫的凄凉身世,对他其实是没有太大要求的,只要人是健全的,平平安安就好。他倒是对她年复一年的日渐体贴,平素话虽不多,却晓得时常给她在外头带些好吃好玩的小物件;一个月也难得去两三趟通房的妾室那边,怕自己知道了闷心里难受。她觉得自己是满足的,虽然外头偶有三言两语,但她从来不当真——他除了当差哪儿也不去,他还能背着她干些什么?
那白皙圆润的脸蛋上两朵霞云,落在孙皇后的眼中不禁有些羡慕。皇帝自那天夜里去了施淑妃处,已经接连去了好几个晚上。施淑妃是十七岁进府的,人很胆怯,个儿也小,从前若不是孙皇后主动提及,平素楚昂几乎不会想起她来,如今倒是难得的破天荒积极起来。
李嬷嬷说兴许是因为明年开春就要开始新一轮选秀,届时后宫佳丽频添,看在她服侍了四年底下仍无所出的份上,故而趁此空档特意赏赐她一个恩典。都是女人,孙皇后既被李嬷嬷这样一说,倒又觉得无可非议。
因此便像是感慨一般地笑笑道:“小家自有小家的好处。”
四个月大的宋玉妍嘟着粉嫩的腮帮子,小嘴里吐着泡泡,一目不错地盯着孙皇后看,看得好生认真。
她轻蜷着小指头,小小的指甲盖儿幼粉幼粉的,胳膊肘上两个平安镯子在光影下一闪一闪,富丽而精致。孙皇后对这个小丫头是很满意的,这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都不会差,何况上头还担着皇帝暗示的旨意。
便从奶妈手中抱过来,在怀里轻轻地掂玩着,戏她道:“瞧瞧这乌眼珠子~~你这样看着本宫,可是要讨赏吗?小乖乖,你怎晓得本宫要赏你,你可是与本宫心有灵犀么。李嬷嬷,去把我那对宝蓝点翠藤花链子拿出来,给玉妍小大姐戴上。”
这才刚见面就给打赏了——自古内院妇人家亦是朝堂政权风云变幻的影射,今次进宫的时候,东平侯就嘱咐楚妙多留心观察,此刻看样子应是在笼络自己没错了。
那藤花链子小巧玲珑,花心点缀蓝宝石,做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是事先特意按着小儿的样式打造。
楚妙连忙下跪施礼道:“这样贵重的宝贝,小儿何德何能,怎敢收受?皇后娘娘直叫臣妾惶恐则个。”
孙皇后抬手唤她平身,宽和道:“你们宋家世代为朝廷尽忠,皇上素来也是诸多念及的,区区一对儿链子又何足挂齿。”
叫皇长子楚祁给玉妍妹妹戴上。
“是,母后。”楚祁恭敬顺从,纤长手指小心抚着宋玉妍幼嫩的胳膊,把晶莹闪闪的藤花链儿给她在腕间落下。
李嬷嬷慈爱调侃:“看我们殿下这样悉心谨慎,可见对玉妍小姐是有多么怜香惜玉。”
边上几个宫女听了抿嘴轻轻笑。
楚祁自然是明白其间意思的,九岁少年隽雅的面庞微漾红晕,只是低着头逗弄小玉妍戏耍。玉妍眼睛乱看,小手儿一舞一舞的,带起蓝宝石闪闪的美丽光芒。楚祁说:“母后何时也为儿臣生个小妹妹。”
皇后笑嗔他:“哪里是说生就能生的,生你一个四弟就已经劳累了本宫半条命。他但且哪日能给我安分些,我倒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一边说一边目光寻找楚邹,唤他过来瞧瞧妹妹。
楚邹正挺着笔直的小窄腰倚在抱宋玉柔的那个奶妈膝边,闻言只作没听见,目光一直不往这边看。
宋玉柔生得委实俊净,就是男孩儿看到了也会倾心的,却傲冷不理人。楚邹觉得很新鲜,伸出小指头戳他,他就把脸埋去奶妈的颈窝,不睬不顾。
“嘻——他真好玩。”楚邹偏又绕去奶妈的身后与他对视。
奶妈很是吃力地抱着躲来躲去的孩子。
皇后看到了就板起脸来:“老四,你过来。”
声音带着点严厉,每当这种时候楚邹总是不敢忤逆,只得十分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目光却扭捏着,刻意不去看母后怀里的小玉妍。
他从开始就不愿意正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像小麟子的小奶包,所以刚才一直躲着不肯过来。他最近时常梦见小麟子从炕上滚下来,脑袋扎在地上的青砖石面上,一定非常疼。夜里头耗子从她身上爬过去,她的小胖腿儿那么嫩,老鼠们饿极了肯定会忍不住咬她一口。她痛得哇哇哭起来就停不住,桂盛把她找到后一定会送去戚世忠那里剪蛋蛋……然后他就会从噩梦中惊醒,抱着薄褥子一骨碌摸下床,赶紧地跑去正殿母后的大床上。
白天的时候他也往疯里头去玩,哪儿的废院里挂着一撮肮脏的死人头发,哪个场子上晒着半干的花生和果脯,这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死角地方。这些东西把他的小脑袋装得满满当当,然后他就没有机会再想起那个小尿炕子是死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