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释之还欲张口说些什么,却猛然看到自己的师兄郭嗣之鬼使神差地飘进了房中。郭嗣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他看了刘徽臣一眼,说道:“徽臣姑娘。”
“郭大哥。”刘徽臣亦回道。
“释之,你跟我过来。”郭嗣之对宁释之说道,宁释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跟着郭嗣之走了。
刘徽臣看着二人离去,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宁释之这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孩了。虽然都是十七岁的年纪,刘徽臣却觉得自己的心态比只知道练武的宁释之老得多了。她知道,宁释之这种人是不会适应那即将来到的生活的,所以作为一直很保护她的师兄,在一切开始之前,郭嗣之想必会为她先安排好一切吧。
……
平阳侯府
“曹闵,曹闵!”曹寿强撑起身,对外面喊道。
很快地,随着他的呼唤声,进来一个面貌忠厚的中年人,他就是平阳侯的大管家曹闵。他走到曹寿身边,应道:“侯爷,怎么了?”
曹寿伸手搭住他的肩,说道:“扶我起来。”
“什么?可是侯爷,张御医说……”
“不要管张御医说了什么,扶我起来。”曹寿喝道。这一喝之下,竟然直直将曹闵给震住了。曹闵不敢违抗,立刻将曹寿扶起,为他着装,招来肩舆。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曹闵占到向阳处为曹寿遮挡阳光,忧心地问道:“侯爷,您这是打算去哪啊?”
“去后院。”曹寿说道。
曹闵一惊,吃惊道:“侯爷!”
“我虽然病了,可还没死呢。带我去,曹闵。”曹寿没有多言,只是横了他一眼,说道。多年居于上位形成的积威果然不同凡响,这一眼立刻让曹闵闭口不言。
曹寿看着曹闵令后院院门看守之人打开院门,看着从大锁上抖搂的灰尘,曹寿略微有些失神,心道:这锁,好多年不开了。
在曹寿一行人进入后院时,在不远处,也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们,观察到这一切后,他迅速离开,一路奔到了一间客房里。平阳侯府的客房摆设十分雅致,在对窗的梳妆台下,迎着明媚的阳光,一个身形妩媚的女子正用木梳梳着长发,如丝长发垂在地上,光是背影已经美得令人惊心。
进屋的少年老老实实地在十步之遥处停顿了下来,行礼道:“姑姑。”
那女子转过头,正是暂时寄居平阳侯府的刘陵,她巧笑道:“建儿啊,怎么大早就过来了?”
“姑姑,我发现,平阳侯出了房门。”刘建回道。
“病久了,总是要出来晒晒的。”刘陵放下木梳,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直鎏金耳环在耳边比了比,自从有了墨门出产的镜子,她在梳妆的时候,方便多了。
“不是。平阳侯他去了后院。”刘建忙说道。
“啪!”刘陵猛地将耳环扣在梳妆台上,镜中反映出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可怕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连声笑道:“呵呵,婧姐姐和平阳侯夫妻俩,接连往那里跑,看来那里果然有宝啊。”
而此时的后院内……
陈娇一夜无眠,一直在看着书柜里的书简,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神情。虽然她还不知道这屋子里曾经住过的人是谁,但是,那人和她已经她所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陈娇终于有了一丝疲倦的感觉,她放下书简,想要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已经有人代她做了。
陈娇转过头,发现阿奴正皱着眉,站在她的身后。她不禁有些歉然,自己竟然连阿奴醒来都没有注意到。
“小姐,你没事吧?”才十五岁的阿奴显得非常懂事,她连声道,“阿奴醒来的时候,看你像着了魔似的翻书,也不敢打扰你。”
“没事。没事。”陈娇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这时,门终于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神情憔悴,明显久病缠身的中年人。陈娇看着那人,愣了一愣。而那人看到陈娇却更是脸色大变。
曹寿指着陈娇,惊呼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听到这个字眼,陈娇心头一跳,仿佛抓住了一点,这群人为什么要将她带回的原因。
“是啊。我回来了,很惊讶吗?”陈娇也不揭穿,只是笑着站起身,走到那中年人的身边。
“你不该回来的。”曹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一回来,从今而后就再也走不了了,阿娇,你那么认真的人,从来都不适合留在宫里。”
当那一句阿娇出口,陈娇基本已经确定了来人抓她,是因为她那废后的身份。能够如此亲昵地叫出陈皇后名字的男子,想必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吧。陈娇苦笑了一下,心道,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啊。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露馅了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回来?你是谁?”因为身份被揭穿的巨大震惊,陈娇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心底的疑问真正抛了出来。
“什么?你不认得我?”曹寿此时脸色又是一变,他病弱的身子仿佛忽然爆发出了力量,他上前一步,死死抓住陈娇的身子问道。
“我!我……”陈娇不知所措地后退,最终说道,“我不记得你,不记得所有人。我失忆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这个万年不变老套的理由应该是最安全的答案。
……
司马迁在元朔二年已经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了,自从元光年间就开始向董仲舒学习《公羊春秋》,向孔安国学习《古文尚书》的他,在同龄人里,已经是难得的博学多才之士,很多人都认为他将来的前途将更在他父亲之上,太史令这样一个吏禄仅六百石的小官绝对不会是他最后的归宿。
“迁的毕生心愿,就是继承家父的位置,做一刀笔吏,一如齐太史般,秉笔直书。”司马迁对着自己身旁的男子说道,那人脸上带着笑,温文尔雅,正是司马迁近来新交的好友,左内史韩墨。
“襄二十五年,夏五月,崔杼轼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韩墨轻声念道,清越的声音传入司马迁耳中,令他深有知己之感。
这是一段列入《左传》的故事,齐臣崔杼杀庄公,另立景公,自任国相,齐国太史秉笔直书“崔杼轼其君”,崔杼不愿留下轼君恶名,责令修改,史官未允,杀之。其后继承太史之位的便是先前那位史官的两个弟弟,他们就职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下“崔杼轼其君”五字,直到史官的第三个弟弟任太史,仍然在史书上写下了“崔杼轼其君”,崔杼方才惧怕,知道用强权并不能掩盖真相,于是放弃了。而齐国的另一位史官南史氏,听闻先后三位太史的死,担忧无人敢直书其事,便带上写有“崔杼轼其君”的竹简向宫里去,途中听说此事已了,方才回转。
齐太史不畏强暴,身膏斧钺,用鲜血染浸齐庄公六年的史简的事例,被誉为中国史官的千古典范。而自小以修史为毕生志向的司马迁自然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偶像。
“韩兄,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司马迁兴致勃勃地问道,自他和韩墨相识以来,对于这个仅比自己大数岁,却阅历丰厚的好友是佩服不已。
“我的志向?”韩墨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心中却不觉想起了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但是随即,他的面色又转为黯然。
司马迁不解道:“韩兄?怎么了?”
“不,没什么。”韩墨说道。有些苦果终究只能自己尝。
司马迁和他认识了大半年,已经很了解韩墨的行事风格了,他既然不愿说,他也无意追问,掉头向另一方望去,却惊讶的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让他失态得大张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