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还行。”
祝缨是一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她在朱家村住的也就是比这牢房干净些、敞亮些,墙还没有牢房的墙厚,屋顶还没牢房的屋顶,也是睡的芦席。吃饭呢,小时候吃得少时还好,后来长大了,略多吃一点,有一段时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她自己学了些手艺也能趁些钱了,全家才又能稳定地吃上一天两顿饭,有时候两顿饭外还能加点。
这牢里,是稳稳的一天两顿饭的。如果不算被于妙妙招赘之后的日子,其实牢里也不算太惨了。
斯文男子疑惑更浓,又问道:“读过书。”
“嗯。”
“多大了?”
祝缨停下了手,仰脸想了一下,说:“过了年就十四。”
“家里干什么的?”
祝缨道:“现在什么都不干了。”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营生?收租子的土财主吗?
老马摇了摇头,对精瘦男子道:“二郎,帮个忙,我头上痒,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有虱子了。”听起来他们好像是认识的!
精瘦男子道:“来喽!”
两个人百无聊赖,互相帮忙抓起虱子来!不急着出狱的生活,就是这么从容淡定。
这份淡定在外面又提了大食盒进来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了下去。
————————————
老胡一觉醒来,祝缨已经停手了,身前放着个草垫子,大小看起来只够小半个老胡睡的,他骂道:“贼皮!敢偷懒!”
祝缨还是那句话:“料呢?”
老胡睡觉的时候,身下的秆秸儿没扒拉出来给祝缨,祝缨编垫子的时候也没把斯文男子垫身下的秆秸都用完,还给他留了一点。老胡没打斯文男子,照着祝缨的后颈子上又来了一下:“你不会管他要?”
祝缨就老老实实地对斯文男子道:“文叔,你起开一下儿。”
斯文男子没了脾气:“好!老胡!你有种!”
老胡一声冷哼,对祝缨道:“快着些儿,今晚叫我睡光铺看我怎么收拾你!”
祝缨拿了斯文男子身下的秆秸又干起了活儿,一边干,一边对斯文男子说:“文叔,你都帮多少人脱过罪?”
“那可多了去了!”斯文男子骄傲地说。
祝缨看了他一眼,说:“都做成了?”
“当然!”
祝缨看了老胡一眼,低下了头,继续编垫子:“他怎么还在这里呢?”
斯文男子老羞成怒:“那是他自己不听我的话!我纵有千般智计,活诸葛遇上了阿斗也保不了江山!”
老胡大怒:“你说谁呢?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你有什么本事了?!小子,别听他的,他是不是也要哄你拿钱出来,他为你脱了官司?你瞧瞧他自己现在哪里?自己都出不去,倒能帮别人了!他就是个骗子!”
斯文男子反唇相讥:“我为什么进来的?就是干成的太多了!别人都成了,就你不成……”他机灵地跳下了铺,让老胡的拳头打了个空,两人在囚室里一追一逃,闹了好一阵儿斯文男子终于让老胡按住了捶了一顿!
等他揉着肩膀过来的时候,祝缨手上的垫子已经编了一半了,也宣告了斯文男子今夜没有干草铺睡了。他悻悻地说:“这下好了,咱俩一样了!”说着,摸了摸嘴角,咝,还破了。
祝缨将手里的垫子理起来看了一看,老胡看到了,说:“还凑合!快点干!”
祝缨下了铺,抖抖垫子,将垫子放在铺上,去老胡的铺位拢了一抱秆秸回来依旧编垫子。一道编一道问斯文男子:“文叔,你都干成了哪些案子呢?”
老胡骂道:“贼皮!还要上赶着送上去被他骗吗?”
斯文男子心道:哦,他说没钱原来是不放心!倚着墙,让冰冷的墙壁缓解肩上的疼痛,说:“多的是,我同你说,前门那里,那个打死自家奴婢的,我就教他们全家做证,是奴婢詈骂主人在前,奴婢家人以尸讹诈在后……”
祝缨手上还在做着活计,听斯文男子举出了七、八件他的得意之作,问道:“如果打死了官员,怎么脱罪呢?”
斯文男子吓了一跳,道:“你?”
祝缨将手腕伸到他的面前,让他看清了自己清瘦的胳膊:“我这力气?”
斯文男子清清嗓子:“那个……难!顶好不要自己去干!平民杀伤官员是要加罪的,要是本地主官,更要加罪。要记着,良贱有别、官民有别,往下是减等、往上是加等。不过……”他想了一想,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祝缨问道:“不是说很难么?”
“可以找人顶替嘛!”
“啊?”
斯文男子道:“这就不知道了吧?七十以上、十五以下以及废疾者,犯流罪以下的,都可以赎买。八十以上、十岁以下以及笃疾,犯反、逆、杀人应死者,上请。九十以上、七岁以下,死罪不加刑。哦,对了,连坐的不算。找个老头儿老婆子,或者七岁以下的小孩子,顶了罪,或者自己装个重病将死。多半也能脱罪。不过要小心,做官的人嘛!家里必有势力,私下报复可就防不住啦!”
这些祝缨都知道的,她还知道,犯的时候没有达到年龄或者没有疾病,事发时达到了,也依旧达标论。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会有这样脱罪的办法和弊端。
她想知道的是,除了让顶罪和重病之外,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斯文男子就只有这个法子了,还说:“顶好不要去干。如果有仇嘛,落井下石、借刀杀人都行。”由于祝缨没给钱,也没答应给他钱,他点到即止,不再说下去了。
祝缨道:“哦。”
又聊了一阵儿,晚饭可算是来了!
祝缨也丢下了草垫子,同他们到木栅前一同抢碗、抢饭。晚饭也是没有筷子的,这回祝缨也先接了一碗饭,捧着碗靠墙站着吃。所有的犯人吃饭的时候都小心了一点,有倚墙的,有靠着木栅的,还有坐在铺上的,或坐或站都保持着很稳的姿势。
一顿饭吃完,碗也收走了,一阵香气传了过来,犯人们扒着木栅往外瞅。斯文男子生意没做成,也不好心给祝缨讲解了,其实也不用讲解,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两个涂脂抹粉的妖艳女子跟着狱卒走了进来。
女子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拿着笛子,狱卒这回还带了个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三人提着食盒,看起来今晚是要热闹了。
犯人们对着两个女人鼓噪着,又有调笑的,还有人脱下了裤子,对这两个女子做出了猥亵的动作。拿笛子的将腰叉,骂道:“老娘见过的多了,没见过这么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