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看自己三十三岁、从四品,到了一个熬资历的阶级了,急不得。顶头上司又是那样,估计自己得在鸿胪多干几年了,便开始着手将下面的官吏慢慢替换成自己人。王、阮虽与她相处尚可,终是差着一些。
能送他们高升是最好,不能,这也是卖了个人情,拉近些关系,以后相处更多几分人情。
成与不成,她不会为他们奔波,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关系,不是么?
两个人里,她更希望把阮丞给调走,因为阮丞管一些人事之类,这个位置换上自己人会更好一些。
她这儿盘算得分明,外面忽地有宦官跑了过来:“陛下宣大人们。”
祝缨顺手把茶杯给他,问一句:“可告知驸马、沈少卿病假?”
宦官喘着气喝了半杯茶,道:“就是知道了,又说人少了,不像话,叫都宣过去哩!”
祝缨惊道:“陛下康复了?能看见了?”说着,露出了笑容。
宦官道:“哪儿能呢?”
皇帝自己看不见,蓝兴等人看得见,纵没人告诉皇帝,他只要随便提一个人名,这个没来,就顺便问出来了。
宦官喝完了茶,将杯子小心往边上一放:“祝大人,咱们快些过去吧。”
祝缨对小黄使个眼色,小黄又塞了个红包过去,宦官不好意思了。祝缨道:“拿着。”
宦官接了,躬身道:“大人请。”
祝缨对小黄道:“你也甭在这儿伺候了。我且得一阵儿才能回来,放你假,去看看老黄吧。”
老黄在大理寺当差呢,不做到死是不能歇的,正好,大理寺办案。
——————————
祝缨与小宦官俩人往大殿走,途中看到一些与她差不多的倒霉蛋也往那儿赶。路上,小宦官低声告诉祝缨——今天皇帝上朝的时候气儿就不顺,蓝德个倒霉鬼大清早陪着太子父子过来。他们是先到皇帝寝殿外面,然后陪着皇帝上朝的。蓝德先进去通报,皇帝问了些话,不知怎么的,回的话明明没有毛病,却被皇帝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然后罚跪在了寝殿外面。
“现在还没让起来呢。亏得是夏天,要是冬天,石头直这么一跪……”
祝缨问道:“都回了什么?”
宦官道:“就说了一些东宫生活的索事,说歧阳王伤着了,东宫女眷哭了。”
祝缨听蓝德说得内容确实没什么问题,又问:“殿下上朝去了?”
“是。”
到了朝上,太子父子到了,诸王也到了,但是今天不是大朝会日,能参加朝会的本来就少。皇帝却忽然发了怒,问:“人都到哪里去了?”
蓝兴回道:“都到齐了。”
皇帝说:“胡说!我听着不对!才来了几个人?”
蓝兴提醒他,今天不是大朝会,皇帝道:“去!把人都叫来!”
王云鹤又请示,还有一些受伤不良于行的比如骆晟之类是不是也叫来。皇帝道:“把今天进宫的都叫来!”
祝缨等人于是被叫了过去。
到了大殿前,人们只敢互相使着眼色,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然后列队鱼贯而入。进入殿中,只见太子、诸王已经都站好了,众人列好了队、山呼万岁。蓝兴叫起。
祝缨起身,与众人分列站好。
皇帝沉着脸,道:“开始吧!”
一个着青衫的官员出来,一条一条地宣布着昨天定下的惩罚。先是对诸王的,诸王当场请罪,鲁王又当场检讨。太子也出列检讨。
然后是对大臣们的惩罚。
祝缨仔细听着,她自己没有处罚。但读到最后,也随所有人一同跪下请罪。人人口中呜咽:“臣万死!”
皇帝冷冷地道:“假话!哪个人能死一万次的?”
接着是宣读了刘松年写的那道旨意,所有人又被当场骂了一顿。祝缨一听用词就乐了,口气还挺熟的。
大臣们频频顿首。祝缨也跟着演认真演了一回,该说的“万死”一个字也没敢落下。
皇帝发作了一通,朝会还是没有结束,各衙司得挨着汇报诸项事务。
六部九寺各有排序,此外又有京兆等处,每一汇报,都要被挑剔一回。
郑熹此次也不能幸免,理由是皇帝认为:“彼既侵夺民田,尔身为京兆竟不能察?”
郑熹谢罪。
大理寺的少卿更倒霉,皇帝之前换过一轮重臣,大理寺卿是他认为比较可靠的,但是居然很快加入战团,皇帝认为此人“不纯”,连带大理寺办昨天的“案”也被牵怒。
朝廷之上,人人自危。
轮到鸿胪寺的时候,祝缨一开口,王、施、刘、郑等几个很熟悉他的人便觉异样,刘松年的耳朵狠狠地抖了一下——祝缨说话的方式变了!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她的语速、语调、重音、断句,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腔调。
四夷近来没有大动向,沈瑛所管之司仪署参与了几场葬礼。这是非常难汇报的事情,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是个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好。
祝缨却会报,她先拣了两个“寿高而亡”的,都比皇帝大出十岁以上。再说给他们的哀荣,又将沈瑛、骆晟推出。免得让皇帝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上了年纪的人,不大喜欢听噩耗。
皇帝听着听着,居然只没有骂,只挑剔了一句:“你做什么去了?”
祝缨道:“整顿各邦滞留使节及胡商等。有些身份晦涩不明的,整一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