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心机 他现在怕是已经收了起来,不再看……

孟弘。

这名字起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一点,像祝缨,一家三口以前都没个名字的,不但自己没有,祖宗八代名字都没传下来,当官之后她给现编的。

孟弘能有个名字,祝缨就不会对他太忽视。

她大步踏进了院里,赵振低声道:“请小吴大人帮同阿炼在那里待客了,老汪做陪客。”

祝缨点点头,往祝宅的正堂里走去。正堂里,主座是空着的,小吴等人都与孟弘在下面对坐,茶已经续了两回了,小吴与孟弘已经渐渐没话说了。汪生等人的笑容也已经僵在脸上好久了,只有孟弘依旧不动声色,小吴还能自然地笑得出来与孟弘说着些京城的闲闻。

一看到祝缨来了,连小吴都如蒙大赦一般地将脸上的笑容抹平,抢上来对祝缨道:“大人,这位是卫王府的孟大监。”

祝缨顺着看过去,只见这个孟弘真真生得一副好相貌。他面白无须,由于无须,看起来更显年轻,仿佛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形颀长、剑眉星目。与“赳赳丈夫”稍差那么一点点,却是个英俊的长相。这卖相拿出去与一些数得上号的内监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他甚至有一点点的贵气,又有一丝斯文味道。

听小吴叫他大监,他先说:“不敢。”再说:“下官拜见祝大人。”行礼一如普通的青年官员。

祝缨还有半礼,道:“你我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贵干?”

趁着说话,她又将孟弘仔细再看了一回。孟弘没穿着官衣,但是帖子上自报家门是王府的内官,其品级现在与宫里的蓝德相当,俩官职现在都是从六品。蓝德是蓝兴的义子,这个孟弘么……祝缨仔细回忆了一下,印象中宫里没哪个大监是姓孟的。

王府不能自己去搜罗宦官,都是宫廷里分派的。品级之类都是统一的管理,虽然分到王府之后一应考语还是要参考王府好恶,但是品级是很实在的。有点像官员在中枢和外放,出了宫的宦官与外放的官员又稍有不同,其财路不像外放的官员那样广。

孟弘近距离地打量着祝缨,他对这位刺史早有耳闻。祝缨进京之后,他曾远远地观察过祝缨,如今离得近了,更要好好地看一看。祝缨个头不高不矮,人略瘦,显得很精神。白皙的面皮,眼睛很亮却带点儿柔和的味道,整张脸上的线条都很温柔。人往那儿一站就显得很亲切,仿佛是一位久别的故友,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回到先前的亲密状态里。

孟弘心道: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见祝缨并没有让他现在就坐的意思,他的脸也没冷下来,而是客气地说:“下官冒昧,有一事相托。不敢诱使大人违法,于大人是举手之劳,于下官却是莫大的人情。”

“哦?”祝缨听他这意思像是说他自己,做了个手势,让他到里面来坐。

宾主重新坐定,荆生、祝炼等人都不敢再坐,都侍立在侧。

换了新茶过来,祝缨才发现自家待客这茶也比别人家里寒碜了些——它没点心。

好在孟弘也不挑剔,他说:“大人们进京都忙,下官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眼见新年将至,大人以后只有更忙,下官不得不赶了过来。”

祝缨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呢?”

孟弘道:“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一个叫陆美的人?”

祝缨道:“你们的年纪差得可不小。”

孟弘微微放松了一点,道:“是,他是我表兄,年纪是差得大了些,却还是认识的。家母姓陆。”

这话就说得稍有离奇了。陆美是流放到原南府的官员,流放得那么远,罪名不太小,他的亲戚做了宦官?

祝缨点了点头。

孟弘又说:“前番蒙大人恩典,许他回乡探亲,我与他见了一面。”

祝缨又点了点头。一个王府宦官一个流放的犯官,是亲戚?有古怪。

孟弘道:“我与他都是往事不堪提,他家中境况令人不忍。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有请大人回到梧州之后代为照看一二,就是深恩厚德了。”

说着,奉上了一张礼单。赵振犹豫了一下,丁贵踏上前一步想接,祝缨却摆了摆手。

孟弘道:“没有别的意思,是谢大人之前许他回乡探亲,骨肉能得团聚。”

祝缨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是念他原也是官员,又有孝心,才答允的。并不为这个。”

孟弘道:“大人这样,令我心中难安。”

“陆美在梧州时日已久,他要愿意,早就能落籍梧州了。我看他心气还有,多半还想起复。你们兄弟有这样的力气,不如使在京里。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了,他能起复,比你给我什么礼物都更能叫我高兴。”

孟弘带来的礼物连门都没能进,都还在门外那大车上,卸车的时候就被宅子里拦住了,现在只好当面再送一次。

两人一番推让,孟弘道:“起复之事不知何年何月,眼前的恩情是要还报的。”

祝缨道:“他罢官流放你的官职也还没到头,力气得省着些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陆美没对你说么?梧州梅校尉营里没几个肚里有墨水的人,如今梅校尉信任他,文书信函多由他来承办,日子还过得下去。你要过意不去,等他升了,叫他自己来见我。”

孟弘见事有不谐,只得礼貌告辞。

祝缨客气地将他送到门口,孟弘的随从们只说了一个:“这……”孟弘轻轻摇了摇头,随从不再说话。

孟弘转身对祝缨长揖告辞,祝缨也说:“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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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们一路你看我、我看你,不等回到卫王府,就有人凑上前来小声地问:“他没收,咱们就这样回去,会不会?”

孟弘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从闭紧了嘴,心中暗叫晦气。

孟弘的脸色直卫王府才稍缓了一点,礼物得拉进府里。府里有人看到他又将礼物带了回来,有不方便问的都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

孟弘的眉头皱了一下。

卫王府的晚宴还没散场,舞乐正欢,卫王与王妃在上面坐着,下面是些得二人喜欢的侧妃、王子之类。

孟弘就站在外面,等卫王不经意间门看到了他,朝他一扬下巴,孟弘才快步绕到了卫王的身侧。卫王问道:“如何?”

孟弘道:“他没收。”

卫王一挑眉,起身离席。孟弘跟着卫王往外走,路上,孟弘就说:“滑不溜手,偏又说得冠冕堂皇。”

卫王道:“怎么说?”

孟弘道:“让我与陆美将力气都用在起复上,陆美起复后亲自去找他。”

卫王发出一声哂笑:“他是真将陆美当年你‘表兄’了?算了。他离得那么远,现在也用不着。有个引子,他能入京了再说。”

孟弘道:“小人无能。”

卫王道:“这么些人,哪能个个都准了的。别处都有什么事?”

孟弘道:“有些人仿佛已有了想法。连唐王家都派了人四处拜访。王府文学戴瀛近来出入了好几家。鲁王的妹婿段婴也活跃得很,刘松年并不吃他那一套。英王往年与赵王并不如何亲密,如今却常常一处。丁源去拜访王相公和钟相公,都泪眼汪汪地出来,看样子没成。”

卫王一声嗤笑:“还做梦当‘国舅’呢?”

孟弘又汇报了一些事,卫王道:“你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