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合理 “就他事多!”

祝缨也不勉强他,命人将他送回。

清风楼里,众人一阵叹息。

祝缨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说回你们吧,读过的书、学过的本事都还记得吗?”

学生们已隐约有了一点预感,都说:“时常温习。”

祝缨道:“当年办黄十一郎的时候,你们都是出过力的。你们的名字也都报上去过,当时朝廷自有考量,没有全准。如今你们大好年华,又读了这些年的书。就这么埋没了也是不应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本来已熄得差不多的灰堆里又蹿出了小火苗。

祝缨道:“当时虽然没批,我的奏本上都录有你们的名字,也算留了底。现问你们一句话——是要背井离乡的,愿意离开吗?”

已离校的学生中一个最活泼的说:“只要大人吩咐。”

祝缨道:“朝廷推广宿麦是我向朝廷建言的,如今福禄宿麦已计入粮税,是时候推广了。或许需要人,官职不会高,以后晋升也比经过考试的要慢、要难,还愿意吗?”

离校的前学生们有点小激动,音调也有点变了:“是!”

祝缨道:“别答应得太早,如今没做官,听说要做官就恨不得立时答应。一旦有了官身,所思所想就与白身不同,又要想着这样的出身升迁不如人,悔不当初了。”

前学生们争着表白:“何敢如此?”“大人造福一言,是我等表率,我等怎么敢只想自己官禄,而忘却百姓?”

祝缨道:“奏表我上了,朝廷能批几个,都要感恩。能出仕的,都要用心办事。运气不好的,也不许怨天尤人!”

前学生们都说:“是!”

祝缨又看向了仍然在校的学生,这些学生的年纪都不算小了。考上县学的时候就得一十上下,如今又过了几年,都是一十多岁的青年人。又还没考上州学,再过两年也得回家吃自己了。但是他们又确实是能够做事的。

祝缨问道:“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由其中一人发言:“学生们全听大人安排!”

祝缨道:“说心里话。不要因为是我在安排你们就都认了。若有自己的安排,只管讲,我不为难你们。不要彼此留埋怨。”

学生们在她面前比州学生还要放松一点:“学生难道会比大人还高明?要是自己没个主意,不如听有主意的人的。咱们信得过大人。”

祝缨笑骂一句:“马屁精!”然后又说,“如此,你们也与他们一样。”

学生们也高兴地答应了,且说:“读书做官,也是为了造福一方,如今提前有了机会,一定用心。”

祝缨道:“书还是要读的,万一谁的名字被漏了,书也误了,以后可怎么是好?要沉得住气。设若这次不成,竟或没了心气儿,自暴自弃,则这样的人以后有机会我也是不会用的。”

学生们忙垂手道:“是。”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告身下来之前,虽父母妻子皆不可对他们讲。今天的事情,谁传出去,谁就没有‘以后’。”

“是!”

“去吧。”

“是!”

他们小声嘀咕,串通着回去要怎么说,最后都说:“大人想起之前办案子时的事,叫我们叙旧。”

莫县丞仍留在了清风楼,低声说:“就怕朝廷不答应。”

祝缨道:“那是我的事。你且想你自己吧。”

“下、下官?”

祝缨问道:“邸报看了吗?”

莫县丞忍气吞声:“是。”

“新县令就要到了。”

“是。”

“要办好交割,不许给他挖坑。”

“是。”莫县丞答应的声音都快要哭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从主簿升到县丞也是搭的祝缨的车,然而在福禄县做主久了,头上降个顶头上司他还是难过。

祝缨道:“难过哦?”

莫县丞抬起脸来,一张老脸苦得能拧出汁来:“下官不敢。”

祝缨道:“你难过什么?他做他的福禄令,你自有你的安排。”

莫县丞还要哭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学生都安排了,难道我也?大人真是有本事啊!

他还真猜对了。

祝缨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人,户部找她往外发宿麦,提供附近各州的种子,她就向朝廷举荐一些人做官。都不是什么要职,一些县尉、主簿之类正九从八的低阶官职,放到县里也能干活。祝缨敢说,经她手里使过、有经验的县学生,比一些不知道哪儿出来的人可靠多了。

梧州这儿继续出种子,那梧州的人就得能做官。很公平!她熟悉梧州,做官人员的推荐名单由她来拟也很合理对吧?

她推荐的梧州人,到了地方上直接就能使,尤其是“种麦”这件事。让他们去外地做官,且有种麦的任务,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从福禄县找熟手去种了,比朝廷再费劲巴拉地分配种田人手教授省事得多。办事也尽心。

福禄县是最早种宿麦的地方,莫县丞是老人了,在她手下干活也卖力,代理福禄县期间也兢兢业业没有纰漏,给升个县令,不过份吧?至于哪个县,如果能做南平县的县令就好了。

再来,郭县令在南平县也有些日子了,南府变梧州,刺史府的官员没功劳还有苦劳,都升了。府城的县令在其中也出力了,并且做事也比较可靠,推荐一下也是正常的。

以上人员,除了莫县丞升做南平县令是她特别要求的,其他人具体到哪儿,都听朝廷的安排。

奏本的口气客观平和,通篇都是为朝廷大局考虑,尤其是启用这些学生的理由,绝对能让朝廷省心。且此举也可彰显朝廷公平。

这一份奏本,她认为被批下来的可能性比较大。莫县丞这个“指定”,或许她会落几句埋怨,其他的应该都没问题。

对,她是一次推荐了好些人,但是请政事堂明鉴,朝廷里有多少南方的官?不多。无论什么事,如果你不参与,对他是不会有很深的感情的。如果没有更多的南方人参与进来,南方人对朝廷的感情就不会很浓厚。如果读书空耗时间而没有收获,官学就会成为摆设。

烟瘴之地的学识确实有所欠缺,暂时离国家栋梁是有些距离,做些基层的实务本事还是有的。那就得稍做鼓励。同时,调了北方人来,路上损耗有点儿大。

奏本都已经写好了,将当事人一一问过,无人有异议,她便将这一份奏本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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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所料倒也不差。

如今政事堂主政的想法还比较正常,她写的理由也是充分的,她的某些想法与王、施、钟等人还算合拍。

王云鹤笑骂一句:“瞧瞧,不愿吃亏啊!就他事多!”

政事堂倒也无异议,三人都看得出来此举对推广宿麦是有益的,而这些人既由祝缨推荐入仕,以后也要承祝缨这一份情。

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他们自己,纵经过了考试,做官的时候也是有个归属的。哪怕是荫封,也得有个老上司。他们自己做上司,也要发掘手下的人才。

大家都一样。

三人一看祝缨联系的这些品级,顶天了是郭县令,给他稍调高一点,换了个中州做司马,正六品。下面的学生,县尉主簿的,八品九品。

王云鹤道:“这几个名字我瞧着眼熟!”一看是福禄县的人,便将时间锁在了祝缨在做县令时写过的奏本上,很快想起来了——黄十一郎的案子。

这个案子的奏本,随附了各人做过什么事,从上面列明的数据来看,甚至能分辨得出各人的能力小有差异。钟宜指着一个人说:“这个名字怎么不在其中呢?”

王云鹤道:“哦,他,姓林?是犯人的亲属。”他又翻了翻,还记得黄十一的妻子姓林,判的和离。

果然,翻到了。

施鲲道:“先是析产别居,现在又弄这一串小鬼儿。祝缨确实事多。”

王云鹤道:“不干,就没事,一旦动手干事,就会有事。多干就多事。”

钟宜却突然感慨:“还有不动手干事,仍是多事的……”

其他一人没接话,这种人他们懒得理,但是皇帝的儿子里就有这种人。不提了,不提了。

王云鹤道:“让吏部办吧。至于析产别居,要尽快断出个例子来。”祝缨之前递的那个案子,它主要是凶杀案,与离婚和家产没什么关系。

钟宜突然道:“倒是有。”

钟宜的人际关系颇广,亲朋故旧里什么人都有。亲家之间还不到拆伙的时候,小两口已经打得头破血流的有得是。父母能够决定子女的婚姻,却无法决定子女的感情。面子上又不能离,生活里又不能让他们打死了。

这一条提得甚合钟宜之心。

施鲲与王云鹤心领神会,施鲲道:“那就让京兆府先断一个。”

钟宜道:“好,我让他们去京兆府。”家务事得先让当事人出面请求。

王云鹤道:“这小子不知道现在又在忙什么了!可别再给我找事啦!”

这句话一听就言不由衷,施鲲与钟宜都不爱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