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案子一结,一场大热闹就此落幕,于官府,接下来就剩写公文、记宗卷之类的活计了,于府城百姓,就是又有了小半月的密集谈资,以及日后闲谈时偶然提起的话题。
府城的士绅们见状也不再闹了,回家该会友的会友,该访亲的访亲,该打理家产的打理家产。南平县的宿麦不是祝缨直接管的,郭县令的手法也跟祝缨差不太多,他也是先寻了些富户,让他们先种来看看。
章司马没出丑,荆纲回来也没能翻天,大家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头一年种宿麦,田间管理还是要多留心的,他们不时就叫来管事询问,有时还要亲自到田边看两眼。再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准备送礼了。
一时之间,府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情状,看不出来曾经有人围过府衙了。
祝缨这会儿也挺忙的。
结案当天,她一回家就被家里的女人们给围住了,张仙姑问:“怎么样?怎么样?听说‘狐仙’是人假扮的?”
祝缨道:“嗯,是个男的。”
张仙姑啐了一口:“呸!真不是个好东西!”她看苏喆在旁,不再追问男女之事,什么时候小孩儿不在什么时候再问。
苏喆听说是人假扮的就不感兴趣了,嘟着嘴跑去荡秋千了,她现在又喜欢上了这个游戏。
祝缨也不禁止她,但是让女仆看好了,别让她出了危险。苏喆道:“我就玩一会儿。”
祝缨道:“多玩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功课做完了就行,照苏喆的进度,怎么也得到明年才开始正经读书。
她换了衣服,让项乐去给梅校尉投个帖子,过两天要去兵营里拜会一下梅校尉。梅校尉与福禄县的丁校尉一样,都是在城里也有个不错的宅子,平常却又是住在兵营里的。梅校尉手下兵多,同时也看管着南府最大的流人营。
那个地方几乎成了一座大镇子,离兵营不远还有草料场、粮库之类,他们无论是粮饷还是升迁等等,跟地方上都走的都不是同一条路子,不过在一些事务上有交集。比如流人营。
这里的人犯在满了一定年限之后是可以就地转入当地户籍的。自祝缨到来,还没有接受到大批量这样的人群来充实南府的户口。祝缨手里也有一份名册,她到了之后就抽空研究了一下。现在她想跟梅校尉那儿提几个还没转入户籍的匠人来用。
项乐回来之后,带来了梅校尉的话:“随时恭候大驾。”祝缨决定第二天就过去。
当天晚上,祝缨再次筛选了名单,又叫来小吴:“准备些屋子。”
小吴忙问:“大人要什么样的?什么人来住?小人好有准备。”
祝缨道:“不难,以前也做熟了的,流人营的匠人。”
小吴道:“好嘞!大人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祝缨道:“看守也要准备好。”
“是。明天用不用再套几辆车?大人要用的人怕是得有点儿手艺,说不定跟当年那些石匠似的,还有惯用的家什。连伙食我也准备好了,大人就放心吧。照葫芦画瓢,小人还是会的。”
祝缨笑骂:“想准备就准备。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小吴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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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吴套好了几辆车,跟着祝缨往梅校尉那里去了。祝缨看了一眼车辙,问道:“你带东西了?”
小吴道:“车都带了,不捎点儿东西多不好呀?一点儿酒食,也不多。”
祝缨满意地点头:“走吧。”
“哎”
一行人不多会儿便到了兵营,梅校尉全营都从祝缨这儿领了好处,听说她来,都打起精神来,梅校尉笑着出来迎接:“祝大人,好久不见。”祝缨的品级比他高,他也不敢托大。
祝缨道:“叨扰了。”
“哪里哪里,请!”
“小吴。”
小吴很自觉地与梅校尉手下的人办交割,笑着说:“大人命准备了些酒食。”
梅校尉又客气一回,祝缨道:“做客哪有空手的道理?”
梅校尉道:“这话说得下官就不好意思啦,下官见大人,也常空手的。”
祝缨道:“那你这回补给我点儿什么?”
“大人想要什么?”
祝缨道:“慢慢聊?”
“行!来啊!”
梅校尉给祝缨安排了个列队,请祝缨登上了他的“点将台”。这台子是许多兵营里会有的,就是一大片空地的一侧垒个高出地面的大平台,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着底下士兵列队、操练、布阵等等,教习的时候教头在台子上演示,下面的士兵也看得更清楚。
“点将台”是个惯用的称呼,在这里名不副实。因为营里最大的官儿就是梅校尉,现在是正六品,只要上了从五,就能被称为“将军”了,可惜这一道坎儿就像文官的坐六望五一样,也是卡住许多人一辈子的难关。这营里没将军,点不着。
祝缨饶有兴趣地与梅校尉并列站在台子上,看着一个小校拿着旗子在那儿舞,底下士兵排好队,大喊一声。旗子连舞,有一个小校从中间跑了出来,到了点将台下,抱拳道:“校尉,列队已毕。”
梅校尉开始训话:“今天祝大人到来,都打起精神来!”
底下士兵齐齐一声,这众多男子低沉的声音一起,字音都显得模糊了,像是“是”又像是“好”还像是“嗷”。
祝缨估摸着自己嚎不了那么大声,只举起袖子来舞了两下,然后揖了一揖。接着对梅校尉道:“校尉太客气啦。”
“哪里哪里,大人请上座。哎,你们开始吧!”
小校又换了两柄长长的三角旗,一直竖、一横放,士兵们马上跑动了起来。梅校尉道:“这是一字长蛇阵。”
然后旗子变幻,两旗交叉,梅校尉道:“呐,这是八卦阵。”
接着再变,祝缨看他们演了八种军阵,算是开了眼了。她以前跟禁军打交道不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不由问道:“禁军也是这样的吗?”
梅校尉道:“这个末将就不太知晓了,大人没见过?”
“净在门口跟他们看腰牌了。”
两人都笑了。
祝缨又问:“这样见天操练,他们吃喝跟得上么?”
梅校尉道:“能吃饱,吃饱了就得练,可不敢再……”他压低了声音对祝缨说,“等会儿再说。”
等士卒列完了阵,梅校尉又与祝缨乘马从军阵中过,祝缨一直留意观察。到最后结束,二人重回点将台,梅校尉宣布操练结束,再请祝缨到他的“大帐”里去叙话。
梅校尉的“大帐”不是真的帐篷,也是一个代称,他住着营地里最好的一处房子。两人到了“大帐”分宾主坐下,热茶奉上来,这才是开始正经的“会晤”了。
祝缨此来是有几件事儿,一是看看兵营,好歹有个数。二是跟梅校尉商议一下流人营的事。她之前看过了,这个流人营里工匠也有一些,匪类也有一类,更要命的是,还有一些是流放的官员之类,官员们心存希望的,有些就不太愿意将户籍落在这儿,还想等着遇赦还乡或者重新起复。官员犯错,五花八门,万一遇到个比如龚案的官员,现在就不适合再给他拖到府衙优待。
具体的细节,还得祝缨跟梅校尉商议。
南府如今她也算能掌握了,接下来她想接触利基族,府城里也有少量的利基族的人,但是都是比较自发的行为,并不像阿苏洞主那样把妹子嫁到山下来。比较起来,阿苏家算比较倾向于同朝廷接触的,利基族比他们要更强硬一点。
如果要接触,祝缨认为背后还是得有点倚仗的。这个倚仗就是梅校尉。祝缨也不打算“开边衅”,她研究过了上次“火烧群獠”事件,之前的知府甚至能够召来几十上百号人一把火烧了,可见这事儿也不是不能成的。军事的威慑是其一,山下的物产是其二。利基族现在应该也是有与当年相似的交换需求,同时应该也是忌惮朝廷武力,也不敢或者说没本事开战。所以祝缨觉得缓和关系的希望很大。
前面几件事都好商量,梅校尉道:“流人营那儿,大人看好了,想要谁就提谁!不过,末将也有一事相求。”
祝缨问:“何事?”
梅校尉道:“我这儿有一个文书,干了许多年了,字又好、文又好的,只可惜当年犯了点儿事,发配到了这里来。走的时候家里老娘已经很大年纪了,前阵儿听说老娘没了,想回去。还劳请开张路引。”
祝缨道:“到南府多少年了?”
“总有个五、六年了吧,哦,我想想,七年前。”
祝缨道:“人还在校尉面前吗?可否请来一见?”如果是官员犯罪到判流放,估计她在大理寺的时候应该听说过。
梅校尉道:“当然可以!他呀,说是替人顶缸,一些账目上的事儿,又有一些官司。”
人叫过来一看,祝缨叫出了他的名字:“陆美?”
梅校尉道:“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