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格局

祝缨这里,又请了南府的梅校尉过府来吃席、议事。

梅校尉管着两千兵马,是一股大势力了。也因如此,南府司兵的权责被大大的压缩了。祝缨先向梅校尉道歉,说是自己早该与梅校尉好好交流一下的。

梅校尉已然知道她都干了什么了,深觉她是个厉害角色,忙说:“大人新任知府,当以正事为先。”

“就为正事,想之前黄十二的案子,若非校尉这根定海神针,非但是我,便是刺史大人也要身陷险境呢!”

梅校尉也谦虚了几句,又说:“职责所在!且与大人打交道十分爽快!大人又拨与我们钱粮,孩儿们都问,下回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么一次哩。”

祝缨笑道:“正是这个话,以后少不得要劳动校尉的,不要嫌烦才好。”

“那不能够!”

祝缨关切地问:“前番黄十二郎的案子,我手头也紧,并不曾分拨太多。如何听校尉的口气,似乎觉得还不错?可是营中稍有些……”

梅校尉心领神会,道:“人吃马嚼的!且在一地驻扎得久了,不免有人拖家带口。这……”

祝缨道:“长此以往,岂不要军心涣散了?那可不成!可惜我在福禄县的时候被参过,不好再犯。”

她给梅校尉出了两个主意,第一,宿麦种子她白给梅校尉,使梅校尉所管的田地可以种两季。第二,她给钱,用的正当理由是——南方潮湿,器物容易损坏,用作更换甲胄的补贴。当然不是每年全换新的,而是以轮换的名义。这笔钱也是按照品级来分发,梅校尉拿最多的,底下依次递减。

“眼下不敢多给,福禄县百来号人还罢了,校尉这两千人,有点儿犯忌讳。”

梅校尉道:“不错,领兵在外,还是谨慎些好。”

祝缨又给他许诺,以后如果南府有什么新的进项,梅校尉可以参与。梅校尉问道:“也是橘子吗?我那里的地,倒也可以种。本钱也有一些。并非我贪财,粮饷自开国初定了下来,这么些年了没怎么见涨啊!”

祝缨道:“懂,我们的俸禄也是。”

“俸禄还涨了点儿,”梅校尉公平地说,“又有田可免税,士卒的粮饷就千难万难,一加,就要加多少万人,啧!户部、政事堂一听就要摇头,每每只肯给一点儿。这里又不同于他们太平地界,剿匪人手不够时,还要自募些,粮饷我们自己就要犯愁啦。”

祝缨道:“我在一日,便与校尉共甘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只管说。”

“请严明军纪。”

“哎?这话就不对了吧?我的部下绝没人乱来!”

祝缨笑道:“要有人乱来,我就该与校尉理论,而不是请求啦。”

“哦哦。我道又是谁胡说八道呢。”

“因我以后必有事要托校尉,不得不先讲明。”

“哦。什么事?”

“现在说了就不灵了,到时候校尉就知道了。”

梅校尉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又得不到解答,只得带着一些钱囊将丰的好消息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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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一回来又是一番忙,才安静下来,京中公文的批复也下来了。

大理寺、刑部核准了她的判罚,司法佐、司功佐二人流放,这天,他们被拖到府门外各敲了二十板子,再上枷,一路被发配了出去。

府城里的士绅们都摒息凝神,很担心她又要拿谁开刀。不想她却不大动士绅了,她又去了一趟府学,看了学生们月考的卷子。再出了一道公文,公布了自己之前与四县的县令们“商定”的结果。即名额的分配。

祝缨一向有一个理念,得让人能沾着好处,才能将人捆得更紧。公文下来的时候,唯南平县议论纷纷,南平县的成绩一向是最好的,学子们便以为这是夺南平县的资格来给其他三县。他们联名上书,由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一个叫邹进贤的递进了府衙。

祝缨展卷一看,不由一笑。将学生们召到了府衙内,再命博士将学生们的籍贯一一列出。

邹进贤道:“大人,以此看来,四县是都有二人以上,仿佛没有改变。然而有的县只有二人,县内若推荐不学无术者入学,再以通识功课者考试,是白骗两个名额,又当如何?”

“举荐之人也要复核。”祝缨很耐心地对他们说,“若文理不通,追责举荐之人。”

邹进贤等人还是不愿接受:“敢问大人,即便通了,也可能考不过,是也不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府学之内尚有滥竽充数者?”

祝缨淡淡地道:“滥竽充数的荆五已革了去。”

邹进贤默了一下,荆五郎确实学问不佳,要说他能自己考进来,邹进贤也是不信的。他说:“以往,无力争执,因大人与前人不同,学生们才来进言。若大人也是庸碌无为之人,学生们不说便是。”

祝缨没有生气,她走了下来,和气地问道:“福禄县,是南府所连吗?”

“是。”

“是朝廷所有吗?”

“是。”

“福禄县的读书人,是读的圣贤书吗?”

“是,可是读不好……”

祝缨道:“既然是,朝廷就不能放手,不能不管他们。”

“大人何不选派大儒讲学呢?且大人任福禄县令之后,也是举办学校,不是也能有人考进来吗?”

学生们都比较信服邹进贤,听他说得有道理,且不能理解祝缨所言。“能者上、庸者下”不是么?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博士急忙维持秩序。

祝缨问道:“南府考出去的,又有几人?你凭本事能考到哪儿?”

邹进贤涨红了脸,他知道自己的学问拿出去或许未必能入更高的学府,国子监的教材他也看过了,赵苏抄的讲义他也看过了。天下能人当然是很多的,学问好的人他服,却见不得有人偷机取巧的。

祝缨叹了口气:“书呆子啊。我以前是福禄县令,现在又使府学常年分给福禄县名额,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邹进贤道:“愿听大人教诲。”

“你觉得我是循私念旧,还是眼界更大一些,认为南府也是朝廷所辖、南府的学生也应该准备有机会到州城、京城更高的学府见见世面?嗯?”

“那学生也愿意用功考出去。”

祝缨轻描淡写地说:“考个屁,不给你们见识一下,你连自己差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读的课本都是缺的,拿什么考?要说自己负笈求学是不是?去京城游学是不是?你们自己个儿跟蛐蛐儿似的自个儿斗出个头名来,那要本地官员干什么?要朝廷干什么?你自己能干,也不能绝了别人的路。我与别人之不同,正在此处。”

邹进贤还想说什么,后面同学已经拉住了他。他们都听明白了祝缨的意思,给福禄县争名额,不是只为了福禄县,而是基于她“众生平等”的想法,也会为南府学子争取类似更高学府的名额。

得按住邹进贤!

学生们七手八脚又心潮澎湃,博士也有点激动,道:“大人,邹进贤年轻气盛,会想明白的。”

祝缨道:“府学的卷子我看过了,内有几个狗屁不通的,连我都看不下去!弄明白!”

博士额上沁出汗来,道:“是。”

府学生们又是一阵欢呼,内中夹杂着几个目光游移的。

“散了吧。”祝缨说。她确实是要为南府也争取几个进国子监的固定名额的,不但是南府,她正在构思一个奏本,国子监那么多门学科,那么多的学生,一府保有一个,这要求不算过份吧?如果不能具体到府,每州一到二人,余下的名额再争竞,总可以吧?

高官子弟就可荫入学中,为了加紧朝廷与各地的联系,各地给一个名额又怎么了?给当地人机会参与到全国的事务之中,也是另强联系的一种方法,不是么?

以她在这偏僻地方的经验,时间久了,语言都不通了!

顾同在一旁心神激荡,大声说:“老师所思所虑,才是谋国之论!”

祝缨敲敲他的脑袋:“不要拍马屁。”

“拍马都赶不上,如何拍得?”顾同笑着说。

祝缨道:“干活去!”

顾同跳了起来:“是!”

顾同跑去找王司功,继续与他复核旧档。府衙旧档存得不多,主要还是鲁刺史主政之后,档案才更完备的,就几年,如今已查到了尾声。

他二人正看着,项安又走了过来:“大人。今天我去看师姐,路上有人托我向大人求一事。”

“什么事?”

“是城内那家米铺,请大人题写匾额,愿付润笔。”

害!外快来了!

地方官员的外快收入里,最合法的是公廨田、收租税时加的一部分地方上的分润,其余也不算贿赂的是年节人情下属的孝敬,只要不太出格,没有公然收钱办事,尚可接受。而“润笔”就是正当收入了,写匾额、题字、写墓志铭等等,都可以收高价。

大部分的官员都读过书,字也能卖几个钱,不过大多数人的字未必值这个高价,多出来的溢价是本地官员这个身份给的。也有一部分人书法一流、学识极佳,日后还能封侯拜相,买到这样的字,那是买家赚大发了,可以传之子孙了。

祝缨叹了口气,道:“好吧。查查米铺有无劣迹,没有官司在身、没有旧案人命,就接了。”

“是。”

一个匾额能赚个几十贯,祝缨的字不能算书法,不过有王云鹤和刘松年的信件之类,她不免会仿一仿他们的风格,写个字在南府这个地方也不算丢脸。

此外又有墓志铭,也是几十贯上百贯不等。祝缨十分小心,凡要给她润笔的,她都先派人查一查此人的老底,一个月也写不一、两份,倒揪出三个有旧案在身的。此事却又怪不得李司法,乃是苦主不愿意告官——以贫告富,不但难赢,还容易被报复,更耽误自家生计。

祝缨都给办了。

弄得找她写字的人都少了。

写了一道匾、一篇墓志之后,南府司马章炯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