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亲兵便回来禀报,“周明的妻子确实不知情,她说大火起来时,周明本来是和她一起逃出门,后来又跑回去拿银子,便再也没有出来了。”
周明被烧死的可能性很大了,但这场大火的不明起因,让李维正心中总有一抹难以挥去的阴影,随着时间推移,这场大火也慢慢被人遗忘了。
就在这天下午,山东半岛上空乌云如墨,电闪雷鸣,骤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百姓、官员还是士兵,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冲进大雨里欢呼跳跃,笑声、哭声,整个山东半岛都沉浸在久旱逢雨的极度喜悦之中。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又连下了几场大雨,山东半岛的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难民们开始陆续返乡,李维正也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他又去了几趟威海卫,处理那边的军务,准备安排军船将三十万两白银送往天津卫,就在李维正忙碌着军务时,他的述职报告也送到了兵部,再由兵部递上朱元璋的御案。
御书房内,朱元璋正饶有兴趣地站在窗前用李维正献上的千里眼眺望远方的景物,原本依稀难辨的物品一下子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眼前,原本根本看不见的风景也落入了千里眼中,从前天得到这具千里眼起,朱元璋便对它爱不释手了,随时带在身边,连睡觉也将它放在枕下,为此,他专门命人做了一个软套,将千里眼小心保存。
天空阳光灿烂,朱元璋最终克制住了用千里眼望太阳的冲动,在李维正所写的注意事项中第一点就不能看太阳,否则会灼伤眼睛,朱元璋向远方眺望半晌,便放下千里眼,回到御桌前,千里眼只是他的休闲放松,处理朝务才是他的正事,每天事务繁多,各部送来的奏折堆满了御案,朱元璋已经习以为常,他沉吟了片刻,又一次从御案上取过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这本由兵部呈上的述职报告他已经看了三次,最初他的批示是以军功论赏,但被兵部的给事中驳了回来,兵部认为李维正无论耽罗岛之战还是日本长崎港海战均未得到兵部的批准,炮轰釜山虽事出有因,但有以上凌下之嫌,更不能表彰。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对李维正的海上临机决策权的解读,兵部与李维正自己的解读并不相同,兵部认为海上临机决策并非无限制的行使权力,一些小的作战,比如在海上遭遇海盗或者倭寇,或许他可以自决,但涉及到国与国争端这种重大军事行动,他李维正则没有这个权力,焦点就集中在炮轰釜山这个事件上。
朱元璋虽然取消了宰相制度,而由他直接领导六部,但他也考虑到自己可能出现的决策失误,便在六部中保留了给事中一职,赋予他们封还自己批红的权力,但朱元璋给事中只定七品衔,这就是小官用大权,以防止他们坐大,所以他批复李维正的这份述职报告就是被兵部的给事中封还回来,并附上兵部的意见,希望皇上再酌情考虑。
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交予廷议,在朝会上讨论后再形成决策,但朱元璋并没有这样做,关键是卖旧军货给日本是他自己做出的决策,并没有通过廷议,所以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交予朝会讨论无疑会将卖军货之事暴露出来,朱元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其实朱元璋并不在意李维正在日本的作战,报告中说得很清楚,因群狼窥视大明货船而战,这点朱元璋相信,第一次失败就是遭遇了日本地方豪强的偷袭,李维正的作战完全是出于自卫,日本朝廷也认可了,争论的焦点在于高丽,该不该占领耽罗岛?该不该炮轰釜山?
朱元璋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高丽虽然承认是大明属国,但它在背后的小动作不断,一方面奉大明为主,但另一方面对北元仍暗通款曲,不仅如此,高丽国王在趁明元大战之时,大肆向北进军,不断蚕食大明的土地,迫使朱元璋不得不在洪武二十一年下令建立铁岭卫(非今天铁岭,而在朝鲜境内),以阻止高丽王朝的北侵,由于北元战事的压力,朱元璋不得不暂时隐忍高丽,只是派人去警告高丽王,但高丽人非但不听,反而趁明朝无力东顾的机会,再次向北进军,并越过了伊板岭(今朝鲜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准备向豆满江以北进军,可就在这时,担任前军大将的李成桂发动军事政变,摄取了高丽政权,并立傀儡王,他以摄政自居,但大明的土地并没有因李成桂的执政而退还,这个口是心非的高丽新主人一方面口气卑谦,自称臣下,另一方仍窃据大明土地不还,这一点令朱元璋极为不满。
很明显,李成桂的下一步就是一脚踢去傀儡王,自立新朝,时值高丽百年大变之际,大明该如何对待这个新的臣下,这是朱元璋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坦率地说,他是很赞成李维正的做法,在李成桂这个新继任者举棋不定之时,敲打一下以示警告,无论是占领耽罗岛还是炮轰釜山,都符合大明的眼前的战略利益,尤其北元势衰,大明可以适度对高丽出重手。
但朱元璋也有不爽的地方,那就是李维正是擅自行动,尽管他给了李维正海上临机决策权,但这只是一种台面上的东西,并不是真的任他李维正为所欲为,朱元璋也知道李维正确实是临时决定,不可能禀报他再动手,所以他最后也算默许了,但不爽就是不爽,这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朱元璋坐下来,再一次仔细阅读兵部给事中封还的意见,他知道这其实是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意思,这个孙家泰不愧是官场老手,摸透了他的心思,名义上是封还,实际上就是点中了李维正的要害:‘擅自’,树大招风,看来这个李维正已经开始被人敌视了,朱元璋沉思了片刻,便重新在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上作出了新的批示。
这天清晨,威海卫的码头上,李维正站在宝船船头望着近千名士兵将一口口装满白银的大箱子搬上了一艘福船,几十名士兵在船只上进行最后出海前的检查,另外五艘护卫船也准备出发了。
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山岗上的眺望台喊道:“大人,眺望塔那边有情况。”
只见眺望塔上升起了一股烟柱,随即传来一声炮响,一烟一炮代表海面上有情况,李维正立刻取来‘千里眼’,向海面上望去,隐隐的,他似乎看见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渐渐变大了,是一艘船。
“立刻派船出海,去查看情报。”
一队军船迅速离开了码头,向远方来船迎去,很快,军船截住了船只,并将它带了回来,李维正也下了宝船,来到码头上,等待这艘船的到来。
船渐渐靠岸了,是一艘半旧的四桅远洋海船,海船上只有五六个水手,看他们的外貌应是南洋一带的人,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头戴一顶吕宋大檐帽,紧紧地盯着李维正,虽然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但李维正却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熟悉。
前去拦截的百户上来禀报道:“大人,他们说是自己是吕宋海船,去高丽贸易时遇到了风暴,被吹到渤海来了,我们验文牒,确实有吕宋国的官印,他们请求给予淡水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