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哪怕是太监,对内阁还是保有几分尊重的,说白了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司礼监是帮着皇帝对付外臣的高级家奴,而内阁就是皇帝的秘书,渐渐又有宰相之实,虽然疏不间亲,内阁阁老也要对司礼太监尊重几分,但在内廷之中,寻常太监对阁老们还是很敬重,说话时也是多加了几分客气小心。
叶向高点点头,也无心继续伏案工作,他召来一个司直郎,说道:“我有一封短简,你替我带给兵部那边,就说皇上已经允了给北虏银两,着户部筹措,数日内就发到蓟镇那边,然则兵部还是要小心戒备,事情未完之前,不得马虎松懈,而且银子一旦拨出来,需得急派人马解送蓟镇,十几万两银子不是小数,需得最少派出一个守备领队护送,这些事,都是应该早点筹划准备的……
原本这都是小事,阁老层级的大员不必过问,更不必事无巨细的去交代,但叶向高心中不安,总感觉这一次从京察开始的党争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外面斜阳正好,红墙黄瓦的宫殿群落沐浴在光辉之中,令人有一种金碧辉煌之感,然而在叶向高的心里却是晦暗无比,一场凄风苦雨,似乎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阁老,这是御批。”
这一次回复很快,适才那个奉御小跑着赶过来,他不敢不快,再过一刻功夫就要关闭宫门了。
御批字数不多,惯常的红字,但叶向高认得字迹不是天启手书,这也很正常,司礼监就是替天子批红的,大明皇帝的御批,多半都是太监代批,亲手批红的很少。
回书有一百多字,开头就是拒绝了叶向高奏请放魏忠贤至南京为镇守太监的请求,相对于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喊打喊杀的态度,叶向高的奏请已经相当平和,然而天启还是断然拒绝了,另外天启在回复中极力夸赞魏忠贤公忠体国,是皇帝在内廷的得力臂助,大明的祖宗法度,原本就是内监可以在皇帝的允许下协理国政,所以天启的夸奖毫无保留,如果不是提及魏忠贤的姓名,叶向高几乎以为皇帝是在夸赞一个外廷积年老臣。
“这御批非太监所能为!”叶向高沉着脸道:“恐怕亦非皇帝口谕,是何人所写?”
奉御躬身道:“阁老这是为难在下了。”
叶向高知道这人未必知道,纵是知道也定然不敢胡说八道,内廷之事,诡秘难言,外臣难以知晓禁中之事,眼下这事,朱批明显不是太监写的,遣词造句行文习惯都是文官积习,而且批复话语也是外廷文官惯用的,司礼监的太监虽然非普通太监,但他们接受的是文化课程和处理军政事务的训练,对这一类夸赞官员的官样文章,太监是作不出来的。
暮色之中,叶向高心中泛起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就是庞大帝国的中枢,曾经叶向高以为自己能站在此处就是会当凌绝顶,天下政务皆由自己掌控,到了此时,他才赫然发觉,这个庞大的帝国千疮百孔,内廷被诸宦掌握,外廷陷于严重的党争,财赋用度不足,东事起后,数十年间积聚的财富一扫而空,现在已经是左右支拙,难以为继。
“阁老?”司直郎对叶向高道:“宫门要关闭了?”
“哦,走吧。”叶向高自嘲一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老夫就不来多操这个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