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震惊于眼前的人——这位曾经向天子上《平戎策》因而得到重用的官员,看起来身体瘦削,个子也不高,皮肤黝黑。乍一看他甚至不像一位官员,更像是位积年的老农,只有常年在外,日晒雨淋,才会有这样一副形容。
但是王韶目光如电,只打了个照面,那精明的眼神、锐利的目光,就给种建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知道眼前这位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种建中见过王经略。”
种建中连忙上前行礼。
王韶却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只是将种建中上上下下都打量了,才突然提气喝问道:“种彝叔,为一军主帅最紧要的是什么?”
种建中闻言,一挺胸一扬眉,也冷然答道:“是审时度势的眼光。只有目光长远,能看清全局的人,才能被称作是帅才。”
王韶听了,顿时流露出温和笑容,高兴地赞道:“不愧是你!种彝叔,难怪那么多人当面向我荐你。”
“力挽千钧,慑服辽国使臣;率领军器监,发明神兵利器;都是过人之处,但在我看来,唯有你刚才说的这一点,才是令我最看重之处。”
说着王韶将种建中引至一副他打小就看熟了的舆图跟前,右手向舆图上有别于横山的另一处,轻轻一拍。
种建中将眼光从“横山”二字上移开,转向王韶所指。
他轻声念出两个字:“河湟——”
明远在长庆楼上设宴为大师兄吕大忠接风。
吕大忠免不了感叹,以往他上京,见到这种规模的正店,都是不敢进来的。横渠门下,到底还是要属明师弟经营有道,财计上收获颇丰。
明远就更加不敢告诉吕大忠,这长庆楼其实也是他的产业了。
这接风宴上,明远也邀请了苏轼等一众老朋友。
而苏轼与“蓝田吕氏”都是旧相识,虽然与吕大防更熟悉些,但与吕大忠也很亲近。且苏轼做过凤翔府判官,听吕大忠说起陕西风物,别有一种亲切感。
明远则有些心不在焉——种建中还没到。按说已经有分别有人去军器监和种建中的住处传递消息了。但种建中耽搁了如此之久,应当是有要事与人商议。
好在苏轼妙语连珠,开起吕大忠的玩笑来一个接一个,逗得閤子里人人发笑,笑声不断。
这时,閤子外传来脚步声急促,种建中终于赶到了。
明远赶紧出声招呼:“彝叔……”
种建中却避开他的眼光,径直上前,冲吕大忠一躬到底:“远伯师兄到京,小弟有失远迎,姗姗来迟,实在是罪过。还乞远伯师兄原宥则个……”
至于吕大忠回应了什么,明远也没在意,没听进去。
他只是惊异于种建中竟然会避开他的眼光。
这是他们两人心意相通以来,还从未有过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轼扯扯明远的衣袖。
“远之小老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远随口应答:“我很好,没什么。”
苏轼奇道:“远之你当然很好!在我们几个之中,就属你活得最洒脱最愉快!”
一时间閤子里的目光都向苏轼和明远这边转过来,明远猛地醒过来,望向种建中,刚好见到对方眼眸明亮,正灼灼地望着自己,眼里满是关怀。那片眼神,竟似一刻也离不开。
明远:快扶我起来,我又好了!
他将苏轼请进长庆楼隔壁一间空着的小閤子,双手奉上一盏清茶,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苏轼,等待对方开口。
苏轼清了清嗓子,终于问:“远之可是曾经为了某,在王元泽面前说过好话?”
“您说元泽?当真是元泽?”
明远顿时喜动颜色。
他知道自己去年岁末时,曾经与王雱一番交心长谈,说动了王雱,对方应承了会努力争取苏轼这样的“中间派”。
但是王雱毕竟资历尚浅,就算他可能是王安石最重要的副手,这也并不意味着新党就真的会如明远所希望的那样,真的转变态度。
这几个月里,王雱和苏轼那里都没什么声音,明远也就当此事不了了之了。
今日苏轼来找他,令他觉得喜出望外。
“原来真的是远之!”
苏轼也感慨着,眼中流露出感激。
但是他的声音却也渐渐低沉:“远之,过一阵子某可能就要自清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