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头戴垂脚幞头,身穿绿色官袍,站在军器监判曾孝宽身后,虽低着头一声不吭,但他会时不时抬起眼,飞快地扫过对面的辽使,迅速观察跟随辽使而来的那些护卫。
这两天里,汴京城已经传遍了,说护卫辽使而来的,就是辽主的斡鲁朵,是辽军精锐中的精锐,且只效忠辽主一人。
这些斡鲁朵跟着萧阿鲁带南来,很多人都猜测那辽使的队伍里混着皇室的重要人物。
但种建中对使臣中是否混有皇亲国戚并不感兴趣。他只在意眼前的这些斡鲁朵战力如何,实力如何。
以他与党项人打了几年交道的经验来看,和眼前这些辽主斡鲁朵相比,屡次侵扰西北的党项人,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每一名辽使的护卫,立在辽使身后,都是纹丝不动,眼神冷漠,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种建中心里清楚,这才是高度警觉的表现。只要辽使下令,这些护卫怕是马上就能暴起伤人。
再看他们的脸色、身材,种建中更加确信,这些都是追随辽主多年的老兵,到了战阵上,辽主指挥起来,定然如臂使指。
但种建中也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每一个军中出身的大宋儿郎,心中都有收复燕云之志。
如今距离澶渊之盟已有好几十年,宋辽边境上虽然时有摩擦,但已多年无大规模战事。
如果宋辽之间贸然掀起战事,不但大宋将在辽、西夏两线双线作战,国力难以为继,而且百姓要受刀兵之苦,人间又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惨剧。
只要这些辽人,不要背地里暗暗支持西夏党项人就行。
种建中专心思考着宋辽与党项之间的形势,竟然没有意识到,原本早就该开始的南御苑射箭的仪式,竟然一直拖着没开始。
就在这时,一直待在官家身边的大貂珰石得一匆匆过来,先是找到曾孝宽,在曾孝宽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曾孝宽顿时面带惊讶,转过脸来望着种建中。
石得一立即快步上前,脸上堆笑:“官家有旨意,着军器监丞,宣奉郎种建中上前。”
这石得一立刻又上前,在种建中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种监丞,王相公推举,官家有意请监丞与辽人使臣比试射箭。种监丞……可有把握吗?”
种建中一下涨红了脸。
竟有这种好机会?与辽人使臣比试射箭,一来试探对方底细,二来扬大宋国威。
他虽已经转了文职,在军器监中担任着一个不起眼的监丞,可是他身上的武艺,也从未有一天放下过。每日练功不辍,并非明远那个柔弱的小家伙可比。
想到这里,种建中当即向前迈上一步,对石得一与曾孝宽道:“待下官去换了这身官服,换上戎装,与这些辽……辽使比试!”
“别别——”
石得一赶紧用他那副公鸭嗓子阻止。
“种官人哟,您可千万就穿着这身,现在就跟咱去见官家和辽使。”
种建中与曾孝宽对视一眼,这才大致猜到刚才辽使与官家之间发生了什么。
待到种建中来到官家赵顼面前时,辽使那里竟在继续提出要求。
年轻的副使毫无避忌地对萧阿鲁带大声说:“双方各自只推举一人,不能混入事先选好的弓手。南人狡诈,须防他们玩什么‘上驷中驷’的把戏!”
官家赵顼与站在身边的宰相王安石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少年难缠,竟然知道“田忌赛马”的典故。
“弓箭也须查验一下,防着南人做手脚。”
少年冷笑一声。
正好石得一过来,听见这句,赶紧低下头,避开赵顼的视线。
这时种建中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他依着礼节,向赵顼行礼,然后再见过辽使。
萧阿鲁带和他的年轻副使见到种建中的模样,同时精神一振,暗暗道了一声好。
种建中身材高大颀伟,即便身穿绿色官袍,也免不了令人联想他这身官袍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精壮强悍的身躯。
更出众的是他的气度。
早先种建中站在后排官员之中,完全泯然众人,让辽使完全不曾留意。
他走上来拜见皇帝与王安石,也是光华内敛,并不让人感觉到咄咄逼人之势。
但此刻,种建中转过身来与辽使见礼,却是目光如电,在众人面上一扫,辽人自萧阿鲁带以下,都是心头一惊。早先守卫在辽使身后的斡鲁朵也纷纷变了颜色,视线紧随种建中,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而种建中却始终坦然,气度更如渊沉岳峙,沉稳得不像凡人。
萧阿鲁带与他的副手相互看看,谁都没想到,宋人竟真的找出了一名会射箭的文官。
那名年轻的副使有心想要质疑种建中的身份,但是,种建中刚才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后排文官队伍中被石得一找出来的,到现在连文官的袍服都还未换过。
宋人也不可能预料到辽使会提这种古怪的要求,不可能实现安排一名箭手穿着官服,藏在文官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