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六丈,您是刚从兴国坊出来吗?”
明远没直接提“军器监”,而是以兴国坊指代。
“是……刚刚拜见过曾监判与种监丞。”
明远有心想问问宫六,曾孝宽和种建中最后究竟是怎样安置他们的,但是宫六很明显还是想先处理了宫小乙的问题。
“小乙,”宫六一声厉喝,“明郎君是贵人,还不快把你那套都收起来?”
“贵人?”
宫小乙形状好看的一双眼盯着明远看了又看,顿时嘻嘻一笑,道:“贵人好啊!这些寻常小物件想必也入不了贵人的眼。您等等,我给您看这件!”
宫六望着这个儿子也实在觉得上头,马上上前伸手要拦,却没提防宫小乙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明远面前——
明远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而宫六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圆球,大约有一枚林檎果大小,几乎完全无色,被宫小乙稳稳地托在掌心,明远连他的掌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明远眯起眼,果然见阳光穿过这枚透明圆球,散射出一团七彩的光影。
“这是……”
宫六站在儿子身边,一时竟也屏住了呼吸。
天然水晶矿,很难雕出这么大,这么完好,又如此表面浑圆的水晶球。
难道,一向与父亲有隔阂的儿子,竟然锻炼出了青出于蓝的手艺?
“明郎君,您可知,这枚通身透明的水晶球,乃是当年隋炀帝下扬州时,最喜爱的随身物件,每天佩戴,从不离身的……”
这话听起来还是像在信口忽悠。
但是宫六的心神完全在那枚水晶球上,一时竟忘了叱责儿子。
明远对宫小乙的滔滔不绝不置可否,而是一伸手,从宫小乙手中,将那枚透明的水晶球接过来,看似随意地请教:“小乙哥,请问您大名是什么?”
宫小乙被人叫惯了小乙哥,陡然有一位穿着华贵,气度天然的小郎君来请教他的全名,宫小乙顿时乐坏了:“明郎君见问,小人姓宫,单名一个黎字。”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笑嘻嘻的,不见得对明远有多谄媚,但足以见得这小伙天性开朗,是个乐天派。
“宫黎——”
明远托着这枚水晶球,突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筛土、石灰、纯碱、草木灰、硝石、铅丹……你还往里面加了什么?”
宫黎脸上的笑容倏忽间完全消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明远的脸,像是看着世间最骇人的妖魔鬼怪。
宫六则长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教导儿子:“小乙,明郎君何等样人?你怎么能骗得了他?”
“我以为……我还以为……”
宫黎像是梦呓一般,茫然望着明远,口中喃喃地道。
“你还以为世间只有你一人知道这制‘玻璃’的秘密,对不对?”
明远一抬手,将手中那枚“玻璃球”抛向空中,等它落下来以后再稳稳地接在手心里。
“对——”
宫黎这时又一咧嘴笑了。
他竟马上恢复到开朗又乐观的惯有神态,细长的眼眸重新弯成笑模样,戏谑地望着明远,神色里似乎在说:就算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又怎么样呢?
这竟是个……油盐不进,对家人与名誉全不在意的混子?
宫六只能摇着头,叹着气,对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说:“阿爹已经得了一单大生意,水晶作坊往后铁定能开下去。小乙,回来爹这边帮着干活吧,别折腾你那些……玻璃了。”
宫黎懒洋洋的,不接茬,一副无赖模样。
但他见到明远突然停止抛球,而是将球托在掌中,送至眼前,仔仔细细地对光端详,宫黎眼中陡然多出几分神采。
当爹的却还在唠叨:“像你,成天拿着那些仿玉的珠子,冒充前朝的古董去骗人,赚那昧良心的钱,迟早有一天,被人扭了去开封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