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发现,他们一行人入城的车队两侧,围拢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不得胡乱称呼!这位哪里还是什么明小郎君,人家现在是明小官人了。”
“那位……那位跟在他身后,相貌相似的那位,就是明大官人吧?”
“应该是,可怎么这当爹的看起来瑟缩畏惧,完全没有儿子那么气派呢?”
“大概是徒有虚名。听我家在汴京和长安之间干长途跑腿的兄弟说,真正做出成就的一直是明小官人呀,否则为什么明家以前不发达,明小郎君一旦长大成人,立即就发达了呢?”
“有道理!……”
这些议论,明高义一一都听在耳中,并且默默地都接受了。
他记起他年轻时刚刚出远门,一路上想象的都是他将来发达了,衣锦还乡时候的样子。
然而现在他确实衣锦还乡了,明高义想的更多的,都是这衣锦还乡的代价。
他出卖了自己的身份,用本该享受的天伦之乐换取了今天的衣锦还乡。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不曾这么做,也许他的家早已四分五裂,而他明高义,也早已妻离子散,或许早已客死他乡。
有时不过完一生,很难判断某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明高义知道自己当初没有及时收手,而是任由贪欲操纵自己——那一步就完全走错了。
如果他那时不曾执着着“再赢一次”,也就不会有那之后十几年痛苦而孤独的分别。
这样想着,明高义便全盘忽视了乡亲们对自己的评价。
众人到了明家门外,众多车驾一时间竟将吕、明、薛三家的宅院大门尽数堵住。明远赶紧跃下马,亲自去向两家的门房打招呼道歉。
明高义却已觉得一颗心跳得不受控制。
他浑浑噩噩地下马,浑浑噩噩地由明远带着,步入明家这三重的院子,浑浑噩噩地看着内堂跟前,他的阿舒俏生生地站在院落之中,不用人搀扶,一如他刚刚从眉县迎娶来时的样子。
舒氏娘子那对瞳仁依旧黑白分明,她站在那里,看似与好人没有任何分别。
但当明高义踉踉跄跄地抢上前去之际,舒氏娘子微微偏过头,似乎在聆听院里的动静。
随后只听舒氏娘子对明远道:“远哥,拦住他!”
“这是什么人,竟无故便往旁人内院里闯吗?”
明高义感到自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隔了两日,京兆府里有报童叫卖当地的小报《长安杂谈》。
“明二官人衣锦还乡,被曹康之妻赶出家门!”
如今长安城中也有本地报纸,但是印量小,也做不到每日刊印,有时甚至卖不过汴京、洛阳等地送来的报纸。
而且京兆府能读报纸的人也少,哪天报纸刊出,便能见到茶馆里坐着一大群人,在央求一个识字的夫子,请他讲报。
但有报纸和各种仿单在,乐意读书识字的人渐渐如今多了起来。虽然有些读起报来满口白字,但能将大概意思说出来。
比如这报童将“糟糠”读成“曹康”,大家也都明白:“就是舒娘子,明官人的原配发妻呗!”
《长安杂谈》上,刊载的就是最近长安城最为热议的一桩“八卦”。明家父子回京,当爹的却被妻子赶出家门,儿子竟也不拦着。
有这篇报道在,今日报童手中的这份《长安杂谈》,许是会比往日早一个时辰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