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已经只剩一个壳子了,都不知道卜愿要这样的壳子留着有什么用。”
蒋麓说不出话,深呼吸时眼泪流下来,用力抱他。
“这些都太残忍了,我对不起你。”
他今天替卜愿监督了全程,此刻没有办法为舅舅分辩任何话。
真的要这样才能出戏吗?
一定要狠绝到这种地步吗?哪怕留下一点都不可以?
他一直都在问自己这句话,可卜愿已经离开人世了,他得不到答案。
苏沉把头埋在他怀里好几秒,像是不想面对现实的这些。
“好了,你走吧。”少年声音哽咽:“我会亲手点火,把这些都烧掉。”
他一手攥着药,一手攥着打火机,精神状态脆弱到极点。
一切的荒谬都要归功于年幼时懵懂的一句之约。
如果那天,他没有答应卜愿。
如果卜导演还活着,他们还能抗争几句,留下来一些。
……
“你快走吧。”
“……我在出口等你。”
“嗯。”
蒋麓带着助理和经纪人都走了,只剩父母和苏沉留在八个箱子面前。
梁谷云今天全程都欲言又止,她遵守了导演反复叮嘱确认的约定,听了老人的话。
卜愿得了癌症都惦记着这件事,足够看出来这件事有多重要。
她其实不明白,演都演了,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步?
现在全世界到处都是《重光夜》的玩具海报纪念品,连她家门口公交站台都是亲儿子的海报。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拥有《重光夜》,苏沉却不可以,他可是主演啊。
她在演戏这件事上涉猎太浅,没有任何可靠的判断力,必须听老导演的话,陪儿子走到最后。
即使如此,今天也偷偷出去哭过两回。
儿子写的笔记,儿子舍不得碰的小折扇,全都要烧掉。
她看得太心疼了,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苏峻峰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平日里性格乐天派,很少为什么发愁。
他今天一言不发地陪在苏沉旁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也缓不过来。
这事是精神折磨,外人看得难受,亲历者只会更痛。
别说二十岁,他年过四十一样接受能力有限。
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担心影响到孩子的前程,不是都说有什么演员拍戏出不来,自杀的都有?
他们夫妻两私下里研究过很多次,知道导演嘱咐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苏峻峰没演过戏,但努力代入着儿子的情绪。
他想,如果是烧自己和老婆的结婚照,烧全家福,他估计会扑到
火里把火花都拍掉,他根本舍不得。
寂静里,苏沉按了两下长柄打火机,看着长长火舌笑了一下。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迈步向前,点燃了笔记本封面蔓延的刺鼻柴油。
深红火焰登时高高扬起,快速蔓延着吞噬一切。
纸页在翻卷着上扬,如同有生命般挣扎。
元锦手办的五官融化在火舌里,变得面目模糊,然后彻底融化。
高温烈焰陆续席卷扩散,自上而下的柴油加剧着火焰温度,让这些记忆被充分碳化,变成漆黑一片的不知名物。
让任何人来看都不会猜出来,这曾经是一个顶级演员的珍贵九年。
苏沉怔怔看着这场火,泪水夺眶而出。
他在镜头前哭过这一次,却从来都没有这样哭得撕心裂肺过。
我的九年,我的所有记忆,全都要被烧掉了,全都要不在了。
他哭得喘不过来,哭得不顾父母搀扶跪倒在地上,像是灵魂都在滚烫火焰里被灼烧着。
所有的爱,汗水,留念,还有剧组里的一切,元锦和他的链接,全都要消失了。
“沉沉!!沉沉你缓缓!!”梁谷云努力扶住他,跟着哭道:“咱们要跟过去道别,以后也不再见了!”
“苏沉,你要坚强起来,你已经经历那么多了,跟爸爸一起深呼吸,我们放松一点!!”
“太痛了,真的,妈,太痛了。”他哭得伸手捂着胸口,嗓子嘶哑:“我受不了了,我心脏都在痛——”
眼泪滴落在地上,即刻被高温熨干。
已经有两箱杂物被烧成黑炭,片刻时间里什么都不剩下。
苏沉抬头看清时,悲鸣一声想要往前爬,伸手要去救那些残存的纸片。
他亲手写的每一个字,他照过的每一张照片,他爱过的角色——
哪怕救下一点,救下一点也好啊!
他的动作太快,指尖直接伸进火舌里,被父母竭力拽回来。
“沉沉你疯了,那是火啊!!你不要碰火!!!”
梁谷云自己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用尽一切力气把他拉开火焰。
她根本没想到,一场告别会痛到这个地步。
他们都以为只是烧一场东西,等烧完了就能轻松离开,不会停留。
可是怎么这件事难到像噩梦一样,她自己都要疯了。
苏峻峰同样在不断尝试用一切方式稳定苏沉的情绪。
温和也好,严厉也好,他是他的父亲,他必须把孩子从悬崖旁边拽回来!
“大悲伤心,苏沉你清醒起来!这是你早就和卜导演约好的!!”
苏沉痛哭到失声的地步,转眼看向父亲,吼了回去:“卜导演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他选中我,让我演了这九年,然后让我走,把东西都烧掉。”
“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一些东西,留在家里,留在枕头旁边,可是我——我演了接近十年,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我如果知道当初这个约定会痛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答应!!
“一定有道理的,”梁谷云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机械性重复道:“一定有道理的,苏沉,你撑住。”
“等这些结束了,我们好好洗个脸,过新的日子。”
“你疼,爸妈陪你一起疼,你要哭就哭个彻底,迈过这个坎好日子还在后面!”
苏沉转头看向眼前的大火,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捂着哮喘药物再度深吸。
梁谷云发觉他没声音了,也快速跟着看过去,愣在当场。
要烧的东西太多了,八个箱子哪怕紧靠在一起
,两侧都陆续烧起来了,可中间居然有两个箱子没有着火。
这里面堆放着他珍藏的玩偶,剧组发给他的每一张纸面通知,他们拍戏时翻山越岭的每一张飞机票和车票……
梁谷云怔怔地流着泪,苏沉已经站立不住,跪坐在地。
“放过我……”他嘶声道:“爸,妈,已经烧了六箱了,放过我,行不行?”
苏峻峰捡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像是捡起一把剜自己儿子的尖刀,看了又看。
他有意递给苏沉,让儿子把最后两箱点燃。
可递出的动作往前一些,苏沉都应激到泪流不止,跪在地上发着颤。
“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到极限了。”
“爸妈,我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
“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的理智被燃烧到所剩无几,像是置身在烈火里,痛苦到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我不想碰打火机了,你们去烧,行不行?”
“不要告诉蒋麓,不要告诉他,我真撑不住了……妈,我好痛……”
苏峻峰在烈火前看向妻子,像是目睹一家人都被一个约定架在悬崖前。
他反反复复地想,卜愿不是个恶毒阴狠的人,他不会对苏沉做坏事。
那个被反复被嘱咐的约定,如果没有被彻底执行,会怎么样?
梁谷云发着抖,接过那个该死的打火机,想要递到苏沉面前。
“就差两箱了,沉沉,我们快到尽头了。”
“爸爸妈妈都陪着你,爸爸妈妈都在……”
可是我的九年都不在了。
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是元锦。
我因重光夜入行,因重光夜夺奖,却要竭力和它解除所有的链接,抽走所有的关联。
苏沉看着她递的那个打火机,眼神绝望到彻底黯淡下来。
他嘴唇干枯,脸颊上都是泪痕,声音很轻。
“要不直接杀了我吧。”
“我真的做不到。”
梁谷云的手都在哆嗦,求助着看向丈夫。
苏峻峰深呼吸了好几次,心知不光儿子被逼到应激障碍的地步,他们夫妻今天也是大伤一场,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缓过来。
站在怎样的高度,要承担多少对应的苦果。
他接过妻子手里的打火机,喃喃道:“放过他吧。”
“我来当这个罪人。”
梁谷云神色惶然,目睹丈夫按下扳机,让火舌引燃最后两个箱子。
她竭力安慰自己,前面都做得非常完整了,只是有两箱意外没点燃,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沉沉,你看,爸爸帮你点燃了。”
“它们都要被烧掉了……很快就可以结束回家了,沉沉?!!”
“你醒一醒,你醒醒!!”
“苏沉,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