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海沿看了一眼脚本,在旁边惟妙惟肖地学了一段,还是那么回事。
苏沉虽然对眼前这个人有抵触情绪,但知道导演现在说的是对的。
他压低声音,极轻地重复了一遍。
再说话时,声音轻到像是呢喃。
海导点一点头,表示满意,继续导后面的戏:“前面的戏再放开一点,明白吧?”
“很多人演反派很enjoy的,因为这个可以挑战自我,很有另类的魅力,对吗?”
他发觉苏沉表情有些麻木,但暂时不太清楚情况,又去跟蒋麓倒了几句戏。
“ion!”
前面几页,确实演得顺畅了许多。
直到姬龄在挣扎和不甘中被灌下那盏酒。
汩汩液体满到溢出他的脸颊,他的痛觉在恐惧被充分击发的同时发散。
肝胆肺腑皆将溃烂破裂,身体完全支撑不住的剧烈痛苦。
他是应该死在沙场的将军,他的骨头硬到三个人按住都跪不下来。
可现在,痛苦一瞬爆发,一口污血猛地喷溅而出。
“卡!”导演有些着急地喊起来:“皇帝怎么流眼泪了,苏沉,你注意情绪!”
苏沉自己都没意识到,被提醒了才发觉脸上是凉的。
海导当着其他人的面,拿扩音喇叭喊道:“喜悦的感觉,开心快乐,明白吧!”
“我跟你讲,你不要心疼蒋麓,那都是演的!”
他不是在心疼蒋麓。
他现在是元锦啊。
苏沉什么都没解释,无法言说的情绪在他胸口不断发酵。
没等导演再喊什么话,蒋麓起身道:“导演,我私下拉着他说说戏,给我们一十分钟。”
邵海沿刚好口渴,挥挥手表示他们随意,招呼助理把咖啡端过来。
小城市压根没有星巴克,这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豆子,找国外会烘焙咖啡的助理现煮现喝。
氤氲的咖啡香气里,蒋麓仍穿着姬龄的长袍,匆匆把苏沉带到没人的角落。
“你想哭就哭吧。”他料到会有这一刻,在从车站回来的路上就明白。
先把属于元锦的情感发泄完,再去想蓝子真的那些事。
苏沉刚才在旁人面前已经快绷不住了,此刻被蒋麓恰到时机的带过来,还没说话眼泪就在狂涌。
他承载着元锦内心深处最隐秘一面,不是扮演着他,而是如同聆听者和寄托者那样,承载属于元锦的一切。
六年,他和元锦的融合已经有六年。
只要在这个片场里,他轻易会换到另一个人的灵魂里,以另一个人的性格特质去感受喜怒哀乐。
这样的黏合太过深刻,以至于在这样的过激情节中,元锦的灵魂会压制住临时共情的蓝子真。
元锦怎么舍得让这个世界最后一个懂他的人这样痛苦的去死。
苏沉说不出任何话,此刻眼神空洞的在不住流泪。
他只是被元锦暂时借用了身体,把所有的痛苦抗拒都用同一种方式发泄出来。
蒋麓清楚现在不用说任何安慰的话,坐在苏沉身边递纸。
他们转换角色以后,恐怕也会一样。
以蒋麓的视角,姬龄的视角,看到元锦在毒酒下疼痛到眼神失焦,疼痛到在地上毫无尊严地翻滚抓挠,都必须紧咬着牙关克制住去打断这些事情的本能。
直到堪称漫长的五分钟过去,苏沉终于停下,深呼吸着缓解缺氧带来的头痛。
蒋麓又耐心地等了半分钟,才继续同他对话。
“好点了?”
“你演得太真了,”苏沉想要解释:“麓哥,你知道这些都是蓝子真做的……”
他哪怕明白双方都清楚剧本,也下意识为元锦解释这一切。
至始至终,苏沉本身都是旁观者,在躯壳暂时借给元锦的同时,因过深的共情牵连其中。
“我知道都是假的,可是看起来,你好疼。”
“我刚才已经努力控制自己了,不要冲下去……”
苏沉像是扮演了很久的成熟沉稳,此刻在昏黄的小房间里才破功,一头栽进蒋麓怀里,头痛又眼睛难受。
“好怕看见你刚才的样子,”他喃喃道:“宁可是我这样受苦。”
蒋麓听得心里发烫,抬手抚着他的碎发。
他听得见他更深层次的话。
如同灵魂之间有缠结数年的羁绊,一切都足够清晰。
苏沉闭眼休息了五六分钟,直到呼吸重回平缓,才结束脆弱无助的状态,慢慢从蒋麓怀里离开。
蒋麓任由他把自己当充电站,又道:“准备好继续演了?”
苏沉本来要点头,停了许久道:“舍不得这样对你。”
蒋麓听得叹气:“你有时候说话太直白了。”
怎么私下说什么都这么直接,感情没有半点掩饰隐藏,热得发烫。
苏沉没管他的小声抱怨,又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等会争取一次过,但是肯定会演得很狠。”
“麓哥……你知道的,我不想那样对你。”
他就是忍不住解释。
他就是要解释给他听。
亲口告诉他,我一句狠话都不想对你讲,永远都不想讲。
这样孩子气的行为,像是对纯粹喜欢的一种执念,不允许它被半点误读。
蒋麓听得抿唇,被这样直球的话弄得脸上像在发烧。
他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会这么在乎他,在乎到像偏执一样,会解释一遍又一遍。
他从未幻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