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地一下郑成和又探出头来瞪起一双水泡眼道:“怎么说?是女的?哎哟你这个不开眼的混帐东西停车、停车快点救人!”
郑成和跳上车辕抱着暖手袋对自己的一众随从指手划了脚地道:“快快快全都给老爷我下去捞人谁把人捞起来了老爷我赏钱五贯不!十贯……还愣你娘个毬快下水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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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小小的花厅临时改成了置放丁家祖宗牌位的地方长明灯烛火幽幽散出一股淡淡的乳味清香丁承宗一身灰衣静静地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两眼望着那笔直的灯火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丁玉落悄悄地推开门走了进来步履如猫轻得没有一点声息只是带得那烛火微微地摇曳起来。丁承宗若有所觉轻轻地转过头去只见丁玉落短袍长裤腰缠布带足下一双抓地虎的皂靴腰间一柄短剑肩上斜背一个包裹。
她的脸颊已用姜汁染成了黄色还粘了胡须打扮得像个标致、清瘦的年轻男人她头戴遮耳皮帽一身半胡半汉的打扮正是北方人惯常的远行打扮。
“大哥我已准备好了。”
丁承宗默默地转回头:“大哥知道这些日子来苦了你本以为我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不想你再知道那些龌龊不堪的事情谁知竟让他弃机可趁花言巧语地诳骗了你。
可这不是你宽恕自己的理由你做错了的事你自己去补救。”
丁玉落静静地道:“我知道这一回我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丁承宗道:“大哥不是因为一己之怨去揣度他。雁九死前说过的话再加上我这几天的冷静分析我绝对相信他当时得意忘形之下说的不是假话我被他们下了毒爹爹也是被他们害死的。丁承业……不是我们丁家的子孙!就算他是做出弑父之事来也是罪无容诛你明白?”
“我明白!”
“好在祖宗灵位前跪下!”
丁玉落走到一个蒲团前双膝跪下丁承宗一字字道:“现在你向爹爹向列祖列宗誓一定要报这个仇!”
丁玉落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丁承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有些森然:“如果能带活的回来就把他带到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来如果不能就杀了他带他的人头回来不然你永远也不必回来了!”
“是!”丁玉落又是一个头磕下去丁承宗双眼溢出泪光突然扭过头去。他不是这般冷酷的人其实也不想让丁玉落一个女孩儿家去承担这样的责任可是他双腿俱废这个使命只能由妹子去完成他只能逼着自己心如铁石。
“大哥……”丁玉落走到门前紧紧腰带扭头回顾一眼问道:“丁家的宅子、田地都已被他卖掉了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丁承宗盘坐在长明灯前头也不回地道:“已经被打破了的再粘起来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了。田地卖了可以再买、宅子卖了可以再盖但是人心丢了想再聚起来难如登天。你走之后我便携家人去芦岭州你若完成了使命就去那里见我。“
丁玉落神色有些激动讷讷地道:“我……我们一再伤了他的心他……他会原谅我们么?”
丁承宗闭上双眼静静地道:“他原不原谅我是他的事。我如今只求心安而已。你去吧我明日便赴芦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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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坡上滚下去丁承业气喘吁吁地爬起身来一路逃来他的衣袍全都刮得破破烂烂原本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单看外表绝对是个金玉其外的佳公子可是现在他蓬头垢面几与叫花子无疑。
那个杨浩真是狠呐居然动用了霸州府的力量海捕文书撒开了去弄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之下他不禁想起了雁九那个老奴所说的话。
反复想想他实在想不出雁九在那个时候说这么一番谎话有什么作用难道那老奴真的对我忠心若斯?他有一个在北国做将军的兄弟还甘心留在丁府照料我?
丁承业以己度人实在难以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愚忠的人可是又找不出任何他坑害自己的理由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抱着万一的希望向北疆逃来。如果雁九说的是假话北地汉人也不在少数到了这里他也不必担心在南朝犯下的罪行。如果雁九说的是真话谁会知道是他杀了那老奴?找到那位叫什么卢一生的北国将军看在他大哥面上他也不会薄待了我。
存着这样的心思丁承业专挑荒山僻岭往北方走晚上便去村察中偷些吃食饥一餐饱一顿的总算到了边界。他本以为这种地方该不会有他的海捕文书了谁料进村乞讨时竟被人认了出来这种地方的民壮更是厉害一时锣鼓起里正带着民壮欢天喜地的跑来捉人吓得他落荒而逃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雪山还好这里已是契丹人地界他总算不必再担心有人追来了。
这里的积雪极厚雪地上除了一些鸟兽的足迹看不到其他的痕迹丁承业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精疲力尽回头一看离那座山也不过走出了两里多地丁承业不由暗自叫苦:”照这样的度恐怕他还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得活活饿死或者被野兽活活咬死。
穿过一片树林他再也走不动了抓起两捧雪来吞下肚子刚刚抹抹嘴巴就听一声大声:“兀那汉人不许乱动你是干什么的?“
丁承业扭头一看只见几个皮帽皮袄胡服打扮的大汉正站在不远处张弓搭箭地瞪视着他丁承业如见亲人声泪俱下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是你们南院大将军卢一生的……呃……远方亲戚特来投奔啊!“
“卢一生?”几个契丹巡逻大汉满面狐疑南院大将军?这官听起来似乎官职不小可是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
北国契丹的军队属性十分复杂除了直属皇族的宫帐军、王公大臣的部曲组成的大领部族军还有契丹、奚和其他游牧民族以部落为单位组成的部族军、带有乡兵性质的五京乡丁和辽朝境外附属部落的属国军。各有统属派系众多各军的将领其他各部不熟悉也是可能的但这人既说什么大将军大家听都没听说过便有些稀奇了。
殊不知卢一生这个大将军只是北国皇帝策封的一个便宜官职他本人聚众三千在宋境与北国中间地带干的仍是打家劫舍的营生根本不是北国正式的将领。听丁承业说的慎重那几个部族军的战士倒也没有太过难为他捏了捏他的身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便押着他去见自己的部族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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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咱们这便走了?”
杨浩坐在车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罪魁祸雁九已经死了虽然真相还未完全揭开至少已经知道他才是罪魁祸杨浩从雁九那几句话中也已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经过这不过就是民间版的“狸猫换太子”罢了丁夫人娘家遭了强盗雁九为了让自己的子孙摆脱奴婢身份移花接木把自己的儿子说成了丁夫人的遗腹子待他长大成人便图谋害死丁家的人让自己的儿子接掌家业这种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杨浩只是不幸表现的太出色让长子残废、次子无能的丁庭i动了心思所以成为这起阴谋的一个牺牲品。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丁浩想必现在和杨氏仍在丁家为奴为婢主人是丁庭刮也好、是丁承业也好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对那个兰儿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措施兰儿只是一个下人她不附从丁承业、雁九也自会有别人或为金钱、或畏权势听任丁承业和雁九的摆布来做旁证陷害他在这起阴谋中她的作用实在有限罪既不致死难道打她一顿板子?
听说她已被丁承宗唤来牙婆卖了这牙婆就是柳婆婆柳婆婆约略知道一些他与丁家的恩怨也知道兰儿为虎作怅是丁大少爷的对头是绝不会给她找个什么好人家的这就已经够了。
丁承业逃了但是可以预料的是丁家他是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听了雁九那句话便没有自己丁承宗也饶不了他。他再也做不了作威作福的二少爷。天大地大未必没有相遇的一天。何况他还秘密会见了赵通判寻了个别的由头让人假扮苦主举靠丁承业如今海捕文书已经撒了出去只等捉到了他便会派人通知自己这丁承业一介纨绔根本没有独自求生的能力说不定他根本就逃不出霸州辖境就被捉回来。
只是他不能等那么久他现在必须得走了他不能只为了逝去舟人活着更不能只为了区区一个丁承业活着让谁等他也不能让皇帝久等。现在他得去开封见皇帝。
车轮动了微微有些颠簸杨浩悠悠地叹了口气这趟回来还是没有打听到臊猪儿的消息。认识臊猪儿的人本就不多柳婆婆动用了那么多消息灵通的城狐社鼠对一个乡村大户人家的小家仆也没有用武之地。娘亲杨氏已经死了、冬儿也已经死了那个自幼相依为命的大良哥呢?
想起当初为霸州府挖渠河堤泥土中掘出的一副骸骨杨浩的心头不由一寒:“这贼老天欺负得我已经够狠了可不要再让猪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尸河底啊天大地大只求你大慈悲让我兄弟有重逢的一天……”
车轮辘辘神思悠悠杨浩想着那下落不明的臊猪儿却未料到此时芦岭州里正上演着一出“倒程”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