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宗懊悔地道:“官府正寻我丁家的麻烦,我偏火上浇油,让爹爹知道了二弟的真面目,咳!若非如此,爹爹也不会急怒攻心,卧床不起了。”
陆少夫人沉默片刻,轻轻吁了口气道:“瞧你,光顾说话,药都凉了,我去热一热吧。”
丁承宗不以为然地道:“算了,不用麻烦了,几口也就喝干了。”
“那怎么成,你这病痛起来……,还是趁热喝的好,我去热热。”陆少夫人说着捧起药碗。
丁承宗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陆少夫人身子一颤,手中药碗几乎打翻,丁承宗奇怪地道:“你怎么了?”
“我……我……”,陆少夫人红晕满颊,轻啐一口道:“谁叫官人吓奴家的,你都很久没有……人家还能不惊?”
丁承宗神色转黯,哑声道:“湘舞,为夫……唉,苦了你了……”
陆湘舞垂下头去,幽幽地道:“官人说甚么话来,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奴家是你的妻子,这一辈子自然应该从一而终,侍奉郎君。苦不苦,都是命,有什么好说的。”
丁承宗还想说些甚么,可是嘴张了半天,才慢慢闭上,苦涩地一叹。陆湘舞垂着眼帘,捧起药碗起身离去。
丁承宗望着她的背影,轻盈袅娜的身段,油亮如缎的秀发、纤腰丰腰,妩媚难掩,分明还是个青春正盛的妙龄妇人,可是自己却已……
丁承宗不禁怅然道:“这些年来我忙于生意,四处奔波,与你连一子半女也无,否则……也可稍慰你的寂寞。唉!为夫对不住你呀……”
丁庭训房里,药味浓重。天气已经渐热,丁庭训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门窗紧闭,毫不透风。他早年为了丁家事业,在西北不分寒暑到处奔波,殚精竭虑穷耗心思,所以身子一直就不太好。这几年养尊处优,病是不常犯了,其实身子骨儿反而更虚了,情绪起落大了,就难免卧病在床。
他把药碗向前一递,雁九忙趋身上前接过碗来,丁庭训咳嗽几声,徐徐问道:“官府查我丁家行贿一案,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雁九把药碗放在桌上,殷勤地扶他躺下,轻声安慰道:“老爷,徐掌柜的做事稳妥的很,官府能抓住他甚么把柄?再说,这事儿不是交给大少爷去做了么,您正生着病,眼下还是将养身子重要。您这病就是操心过甚累出来的,可不能再劳神了。”
丁庭训轻轻哼了一声道:“如果宗儿四肢健全,由他去办这件事,那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他现在……唉!他一力保举丁浩,老夫依了他。如今丁浩去了霸州了吧,带去多少银子,可曾上下打点?”
雁九陪笑道:“老爷,您也知道,大少爷最像您,有什么心思打算,很少向下人提起。大少爷不提,老奴也不敢去问呐。”
丁庭训疲倦地摆摆手:“罢了,回头我唤他来问问便是。你也不用总守在我旁边,承业太年轻,办事毫无阅历经验。收购粮草一事非同小可,你要多帮着他,此事万万不可再出纰漏。”
雁九哈腰道:“老爷放心,二少爷虽说年轻,性情不够沉稳,可是为人聪明,办事灵活。再说,这霸州地面儿上,那些种粮大户不把粮食卖给咱丁家,他们还能卖给谁?这事儿您尽管放心,保证出不了纰漏。”
“哼!”丁庭训欲言又止,无力地摆手道:“老夫要歇息一下,你去忙吧。”
“是,那……老奴告退。”雁九上前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丁庭训睁着两眼望着帐顶,根本毫无睡意。他脑海里还在回想着丁承宗告诉他的丁承业做的那些荒唐事。以前,他只觉得承业斗鸡弄犬,有些不务正业。不过,这毕竟是大户人家子弟的通病,以后年岁稍长自然收敛,因此虽也时常为此训斥他,其实也没当成多么严重的罪过。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精明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却养出来一个甚么儿子。出入风月场色,狎弄妓女伶人,这也罢了,可他居然连“蜂窠”(宋朝的男妓娼寮)都去逛过的。这让一向洁身自好的丁庭训想起来就犯恶心。
这次让他收购粮草,他还对一些粮商拖欠、压价、挪用,将银钱拿去与人关扑赌钱,一盏茶的功夫就敢输掉万钱,丁家就算有座金山银山,又怎么禁得起这败家子儿折腾?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不重私德,谈何操守?承业如何继我家业?”
想到这里,丁庭训不禁老泪纵横:“我这两个儿子,如今承宗不能承宗,承业不能承业,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泪眼模糊中,一个他从不曾正眼去看,甚至厌恶去看的身影渐渐在脑海中鲜明起来,丁承宗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立嫡还是立贤,事关丁家存亡,爹爹可一定要慎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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