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正德发完了火,一屁股坐在锦墩上。 乜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我看你还要放什么屁!”
杨凌苦笑一声,他对正德坦然相告自已地担心,丝毫不藏心机;而正德之怒却是由于委曲,悲愤于杨凌会对他有如此猜忌,这个认知令杨凌很是感动。
杨凌无可奈何地道:“皇上,这个担心算是臣多余了行了吧?臣这么说,只是把一个可能说出来,推心置腹的讲给皇上听,臣视与皇上这段君臣之义重于泰山,所以才慎而重之。 嗯这算是多愁善感。 杞人忧天吧。 臣要是真对皇上有了猜忌,皇上您想。 臣敢如实禀明么?”
正德脸色好看了些,杨凌又道:“这就象听戏,那压轴的都放在后边;上菜也是,那道主菜,没有先摆上来的道理。 臣想这么做,其实还有不得不这么做的更重要的理由。 皇上,臣可以站起来说吧”。
正德哼了一声,向对面努努嘴:“坐吧!”
“谢皇上!”
“没人给你斟茶,摆什么臭架子,朕侍候你呀?想喝自已倒”。
“呃谢皇上”。
“行了,把你那道主菜端上来吧”。
“皇上,臣先和皇上说说咱们大明的局势。 先内后外,臣先说内,我朝改革吏治、税赋、土地、军队、平定内乱、兴工商,开海市,借先帝朝之积累,开本朝之中兴,国富民强,军队强大,指日可待,这是内政。
再说外,外部形势嘛,西边,内恩威并施抚安诸族,外以经济通商羁靡西域,再加上从瓦剌人手中取得扼控哈密的两条重要山脉,无论从经济上还是军事上我大明皇朝对西域三十六国都将形成强大地影响力,西域不足为患。
东边,荡平了倭冠,大明的水师从内湖驶向了大海,东海、南海尽在我大明水师范围之内,明后年就可以远至南洋乃至西洋,逐渐辐射,扩大影响。 南方自不必说了,诸番国众多,彼此倾轧,难成大患,大明之患,唯有北方。
北方,我们拿回了河套草原,有了养育军马的一块宝地,而且以此为桥头堡,可以对草原部落形成一定的钳制,辽东方面待朵颜卫让出领地之后,辽东诸卫所连成一线,防御上固若金汤,再有移民拓荒耕地,融合当地女真部族之举,三五十年后,便与关内无异了。
然而瓦剌和朵颜卫是否从此就没有威胁了呢?不会的,他们的人口也在不断增加,而且草原上白灾、黑灾地不确定性。 注定了他们仅仅依靠草原是难以从此安定地生活下去地。 到那个时候,他们为了生存,唯一的选择,就是再度挑起战争,攻击我大明边塞。
臣想,在文化上、思想上,不断融合教化。 使其与我汉人无异。 经济上,至少要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 他们才不会想着去劫掠别人。 一亩地能养活一家子人,一亩草原连一匹马都养活不了,从完全的游牧向半农耕发展是必然的。
然而大草原受地理局限,除了少数河流区域,并不适宜改作农耕,否则只会变成一片沙漠,那么他们的耕地从哪儿来?大明不能把辽东、关内送给他们吧?那唯有向北去。 那里有数不尽的肥田沃土。
臣的意思,堵不如疏,由我们大明地官吏和军队,引导这些游牧部族向北发展,逐渐从游牧向游牧和农耕并重的道路上走,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加强我们两族地融合。 通商、同盟、婚嫁,渐渐地,他们就会被我们汉化。 变成我们的一份子,再无汉夷之分,这个计划需时长久,却是最稳妥而且一劳永逸地办法。
皇上封臣为王,臣却自请出关远赴塞北,其实与此干系重大。 与蒙古部落结盟。 开拓北方草原,没有一系列经济、文教、宗教、政治措施跟进的话,是不可能筑固开拓的土地并且和蒙古人利益共享长久合作直至完全融合的。
然而建立城镇村落,委派官吏,驻扎军队、发展文教、兴起工商、移居汉人、屯田开荒,并且方方面面都涉及两族共处,派驻地官员哪怕是一位总督巡抚,那权力也是做不到的,而一位就藩的藩王,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以藩王临机专变之权。 降之以威、许之以利、化之以文、推之佛道儒教、广布眼线喉舌、兴之农牧工商。 数管齐下,大明边界。 将可以扩张至八千里外极北天涯!
皇上,黔宁王沐英是太祖的养子,又是功勋卓著的开国大将,论功勋,臣不及他;论亲疏。 半斤八两,太祖皇帝能让他就藩云南,永镇边陲,世世代代与大明同在。 何以皇上却视让臣就藩塞北如同充军发配呢?咱们君君臣臣、子子孙孙下去不好么?”
正德皇帝被他忽悠的有点晕,没想通为什么留在京师做逍遥王就不能君君臣臣、子子孙孙,非得发配边塞才成。 他疑惑地问道:“那极北之地,真的不是四季酷寒的不毛之地?”
“皇上您想,苏武牧羊,那羊吃地是草,如果那里真是一年四季,冰封雪飘,能够长草么?极北之地,的确是长年冰封不化的,可是皇上,西伯利亚地域之大,不下于我天朝现有国土,我大明有四季长春之南,有冬夏分明之北,那个地方就有冬夏分明之南,四季长冬之北,不宜居住的只是极北之地,这么说皇上明白了吧?”
正德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杨凌又道:“皇上,西方罗斯国索菲亚皇后,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此人对西伯利亚诸汗国挑拨离间,致使各汗国征战不休,国力日渐衰落,恐怕用不了几年,罗斯国就要起兵东征,逐一吞并,占据这万里江山了。
现在已是时不我待,皇上若有志做一个秦皇汉武般的帝王,为何不成全臣做一个蒙恬王翦、卫青霍去病似地名将?没有秦皇汉武的雄才大略,世上哪有这些战神般的将军?没有这些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何成就秦皇汉武的丰功伟绩?
皇上若是关爱臣下,就该放手让臣去做,成就你我君臣一段佳话,而不是让臣逍遥自在,老死京城!”
杨凌越说越激动,站起身道:“皇上,自秦始皇筑长城,唯我大明一朝修缮建筑最为用心,关隘重重,兵部准备再建的隘口堡垒达数百处之多,却仍防不防胜边患不断,九边重兵屯集,所费几何?
若我大明强大,边界北扩,塞外草原不过是皇上纵马秋狩之花园,何须以天子之尊守国门?臣愿以有生之年,为我大明建此千秋之功,请皇上成全!不拆长城非好汉,放马北海始称雄!”
“不拆长城非好汉。 放马北海始称雄!”正德皇帝慢慢吟诵了一遍,一双眸子渐渐地亮了起来。
“别抢别抢,你是姐姐。 嗨,瞧你那个笨样,怎么被弟弟推个跟头呢?回头跟你母亲好好学学功夫,雪儿呀,你看哥哥姐姐多没出息”。 杨大老爷抱着粉嫩粉嫩的小丫头杨雪儿,和她说着话。
如同点漆似地一对眸子。 定定地看着杨凌,小小的杨雪儿一下也不笑,她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听不懂杨凌在说什么。
罗汉床上,几顶毛茸茸的虎皮鞋、虎皮帽,真正地虎皮所制,还有颗粒硕大地东珠。 这是黑龙江淡水珠蚌里取出的一种珍珠。 与南珠相比晶莹透彻、圆润巨大,此外还有大枣、松仁等食品。
几个小孩子你争我夺,杨盼儿把东珠全划拉到了怀中,杨大人一个虎扑,把几顶虎皮帽全抢到了手里,杨弃仇恼了,他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一把就把大哥摔了个仰八叉。 杨大人手里仍紧攥着虎皮帽不放。
杨凌看地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吼道:“就没人和你们说过孔龙让梨地故事嘛?来来来,坐下,听你爹给你们讲故事”。
几个孩子根本不给面子,杨盼儿把那珠子当成了琉璃球,屈指一弹。 便从炕上滴溜溜地滚了开去。 杨大人眼睛一亮,丢开虎皮帽便去追,杨弃仇穿着开裆裤,两片光溜溜的小屁股一闪一闪地,也丢开了虎皮靴径直追去。
雪里梅轻笑一声,对杨凌道:“听侍卫们说,符宝天天到府门外转悠,奈何锦衣卫奉了皇命,偏就进不来呢。 想必不只是她,两位殿下一定也担心的很。 你就不想办法告诉一声。 让她们宽心?”
“说不得,满朝文武都是人精。 她们要是不急,难免就漏了馅了。 你放心吧,她们仨呀,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大概也就是摸不清状况,想找我问个明白,才不信皇上真的要杀我呢。 真要是因为太着急了找我算帐,我还可以往皇上身上推嘛,我这儿她们进不来,谁让皇上不说的”。
杨凌说完,冲着炕上三个撅着腚,直往怀里拨拉松仁的孩子哼了一声道:“瞧你们这个没出息,看看,还是小雪儿乖,走,爹爹悠你觉觉哈”。
离开三个孩子吵吵闹闹的花厅,来到雪儿地房中,杨凌轻轻悠着怀里的杨雪儿,低低的哼着歌儿,不禁想起了他和正德的那番对话。 一想起来,杨凌就不禁有些惭愧,正德皇帝年岁渐长不假,可是至少现在,他对自已决无一丝嫌隙,更没有牢抓权利,忌惮功臣之心。 自已还是看多了宫闱戏,把他想的太过不堪了。
到底是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下过乡、一起抗过枪、一起分过脏的好兄弟,正德皇帝根本没有怀疑自已要拥兵自重,反而很敏感的觉察出这是他权柄功勋已至巅峰,于是急流勇退,远走避祸的一种打算,因而恼怒不已。
成绮韵对未来地担忧不知道会不会有出现的那一天,但自已请封边塞、适当的保持距离,就是保持这种亲密感情,避免出现那一天的一种努力。 现在这种努力已经实现了。
怀里的孩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发出了平静的呼吸,杨凌还沉浸在自已地回忆思绪之中。
君臣坦诚相见,互吐心声,他的担心一直放在百官会不会进谗言、皇上会不会有猜忌,而对融合游牧部族携手发展充满信心。 多少心怀大志的能臣干将,就因为后院不稳壮志未酬啊,虽然宽慰了皇帝一番,可他岂能真的放下心事?
正德到底还是听出了他的担心不在外而在内,于是苦心思索,帮助他定下了这桩苦肉计。 试想一个皇帝本来要赐封齐鲁大地兼占辽东于他的人,对此却拒而不受。 因此惹恼了皇帝被贬封塞北,勒令他开疆拓土立功赎罪地王爷,谁还会怀疑他怀有野心而予以掣肘呢?
三人成虎啊,风言风语听多了,总是会伤感情的。 提前堵住了百官的嘴,打消他们的疑虑,而且通过一出戏把他们地雄心壮志都勾出来。 让他们也一改旧习,积极投身到内强外扩地霸业中去。 谁还会对他们的标兵榜样说三道四?那不是断了自已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地机会?
相对于杨凌对朝中的担心,皇帝担心地塞外,担心的是这位不带辎重、只要奴儿干都司的民团武装,没有封地,封地还在等着他去征服的王爷能否在与朵颜部落和白衣军的同盟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
直到杨凌忐忑不安地说出与崔莺儿和银琦的关系,怔忡良久的正德皇帝才握着他地手使劲摇了摇,满脸复杂却一言未发。 直把杨凌弄的莫名其妙。
嗯,真的是莫名其妙,杨凌直到现在还在百思不解,莫非皇上以为她们两人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一个是茹毛饮血的蛮人,粗鄙不堪?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大明京师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化,文武百官的雪片奏折就重现江湖了。
内阁、六部、六科、十三道,为杨凌求恳恕罪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向豹房。 飞向皇宫,飞向金銮殿,简直让人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