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回到杨府时,杨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有些是青州士绅或者府学的同窗,得到消息后备了礼物上门探望,脱不开身的就让家人持拜贴来见,邀他赴宴,为他摆酒压惊,还有许多是杨家店铺作坊的大掌柜二掌柜们,一个个担心东家状况,急吼吼地赶来探询究竟。
夏浔一见这么多生面孔,登时有点头晕,就连熟面孔一时也认不出了,好在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他不需要一个个去对付,这些朋友每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再加上杨大少爷刚刚遇刺,惊恐之下神色也好、言行也罢,即便有些生疏、有些不自然,也无人以为奇怪。
好不容易把客人们都对付走了,夏浔已累得筋疲力尽,到了晚上,肖管事又给他换了住处,四个护院缩小了警卫圈,只照顾他所在的小院子,府中男丁女仆人人备了梆子、铁盆、木棍、钢叉一类或呼救、或搏斗的武器,闹哄哄的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安排完毕,让这位大少爷得以休息。
天亮了,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子映到房中,夏浔张开眼睛刚要坐起,看见室内有些陌生,不由得一惊,刚要纵身跳起,才想起又换了住处,这才放松了身体,重又躺回枕上:“要做这杨文轩,占用他的身法,继承他的财产,还真不容易啊……”
夏浔苦笑着叹息一声:“附骨之疽已经被清除了,可来自锦衣卫的威胁并未就此罢休,眼下的紧张局面虽然是自己造成的,可那真正的刺客,难保未在暗中伺机行动,要对付的人还多着呢,生命危险随时会有,步步惊险,杀机重重啊!”
其实自从签下状纸,答应为锦衣卫效力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轻松过了。冯总旗他们明显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对自己虽然满口许喏,打得却是卸磨杀驴的主意。他只能装傻充愣,时刻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在锦衣卫面前,他的言行举止要符合一个不读书少见识的乡下人模样,在其他人面前则要符合那位青州诸生、巨富豪绅的杨旭模样,双重的伪装,让他如临深渊、如履寒冰。
但他甘之若饴。
他在小叶儿村时,虽然贫穷,却过得很轻松,然而这种轻松,是以卑贱的社会地位、贫穷困苦的生活,永远没有未来的灰暗为代价的。那样的日子即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它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宽度和厚度,所以他离开了,他要去投燕王,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这条路变数极大,凶险也极大,能不能如愿投军?有没有命活到朱棣成功的那一天?是不是朱棣成功就意味着他也成功?理智地想想,并不是燕王做了皇帝,他的士兵就个个鸡犬升天的。
更何况刀枪无眼,从来没有哪一路神仙向他保证,会保佑他遇难不死,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一生太平。这一年来,他吃过苦、挨过饿、得过重病,还有一次差点溺水而亡,他早已抛弃了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已经明白,他意外来到这个时空,只是天地间某些偶然因素恰巧汇合在一起时创造的一个奇迹,并不意味着从此之后会有满天神佛庇佑,他只是一介肉体凡胎,一切都得靠自己,今天他还活着,也许明天就会死掉,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活过。
因此,当这个危险系数比跟着燕王造反要小,成功后的回报却实实在在的机会出现以后,他立即紧紧抓住了。从那天起,他就决定做一个双面间谍,为锦衣卫卧底的同时,为自己的未来卧一回底。
杀掉张十三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冯总旗、安员外和刘旭这三个人都得死,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把柄被人攥在手里,纵然锦衣玉食,也会寝食难安,何况这四个人对他根本不怀好意,经历过一番生死的夏浔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个道理,妇人之仁,他不会去做。
只是杀张十三容易,杀冯总旗就难了。杀他之前,要确定他没有把自己的真正身份让更多人知道;要先确认那份状纸的所在;要想办法在杀掉他之后不让剩下的两个人怀疑自己,或者干脆布一个更大的局,把这三个人一起除掉;还有那个刺客,没有千日防贼的,得把他引出来……
千头万绪,困难好象很多啊……
夏浔挑了挑眉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那就较量一番吧!”
“少爷……”
一见夏浔从房中出来,一身整齐,早已候在那里的肖管事立即向他欠身施礼,肖敬堂从来都是这样,并不因为少爷敬他一声“肖叔”,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肖叔。”夏浔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这个忠诚、本份的老家人,他的敬意是发自内心的。
“少爷,老肖核计了一晚上,咱们府上的护院还是太少,人手有限、本事也有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你看咱家是不是再聘几个武师回来?”
夏浔道:“成,这事肖叔去办吧。”
“是,咱青州地面上,有三家武馆,声势最大的就是彭家武馆,彭家武馆教出来的弟子虽说聘金贵了些,却都是些真把式,我想,宁可多花些钱,少爷的安危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