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可能有些夸张了。
但现在,不说深远影响,只说金军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在维系住士气后,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很显然,这一个万户的丢失,以及随即导致的第一次总攻失败,已经切实动摇了金军高层会歼岳飞部、救援元城的信心。
甚至,以及影响到了他们对长远战略的判断。
“杓合。”
枯坐在廊下许久,眼看着对方喝了两碗汤、吃了半条鱼,高庆裔终于开口。“请你务必帮我个忙。”
“什么?”杓合诧异抬头。
“我想见魏王一面。”高庆裔认真言道。
杓合当即皱起眉头:“你是都元帅的心腹,所谓罪臣余孽,你这个身份去见魏王,他如何信你?而你若是想说什么,不如去见拔离速,依着我看,他这个元帅似乎还是有些担当的。”
“拔离速有担当是有担当,但大略上真正能做主的人,还是魏王,所以还是要见魏王。”高庆裔平静解释道。“至于罪臣余孽什么的……他若不信,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为谁尽心尽力?”杓合皱眉追问了一句。
高庆裔避口不言。
“也罢!”杓合板着脸站起身来。“喝你两碗鱼汤,总该知恩图报,我去替你言语一声,只说高都统有言语交代你转达,至于魏王愿不愿意见你,那就不关我事了。”
高庆裔只是不语。
不过,随着日头往西面下沉个不停,炉火渐熄,汤锅变凉,枯坐在走廊下的高庆裔到底是等到了魏王完颜兀术派来的亲卫。然后,在被搜查了一番后,这位高通事也在日落前被带到了镇中兀术所居的宅院内。
具体来说是后宅卧房里。
兀术躺在炕上,面敷热巾,而杓合立在一侧。但是,随着高庆裔朝着炕上之人恭敬行礼,然后叉手而立,杓合干脆一声不吭折身离去了。
一时间,卧房内只有兀术一人仰头躺在炕上,高庆裔一人叉手立在门内,然后两三个侍卫立在房内边角以作监视罢了。
“你便是高庆裔?”兀术听到动静,一点未动,甚至连遮住了眼睛的热巾都未拿开。“粘罕的那个心腹通事……据说粘罕当日在看了希尹的政改文书后,曾准备让你做希尹的副手,担任副相?”
“罪人便是高庆裔。”高庆裔微微俯首。“也确乎有此事。”
“你何德何能,能做副相?”兀术语气阴冷。
“可能只是因为与都元帅亲近,所以有此一戏言吧?”高庆裔叉手诚恳答道。
“那你与粘……你与都元帅,到底亲近到什么程度?”兀术依然躺在那里不动。
“都元帅身死尚书台,设也马(粘罕长子)在府中闻到官兵围住府邸,一边哭泣,一边拉着罪人的手说,恨他们父子不能早听罪人的言语,以至于有今日之祸……”高庆裔平静做答。“大概也就是这种亲近程度吧?”
不知道是不是面巾已经变凉,兀术终于将那玩意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来瞪此人。
而高庆裔只是叉手肃立。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片刻,大金国的执政亲王再度开口,语气却稍微怪异起来:“据杓合说城内高都统有私密言语只说给了你,让你私下转达?”
“不过是罪人请杓合将军引荐的由头罢了。”言至此处,高庆裔微微一顿,方才叹气道。“至于高都统,他不过是让罪人告诉魏王殿下,他受大金国二十年知遇之恩,是绝不会给金国丢脸的……这种话,算不得什么私密言语。”
兀术听到这里,反而黯然,却是在榻上同样一声长叹,继而喟然:“高景山最起码比王伯龙强些……”
“罪人有一言。”高庆裔忽然插嘴,而兀术也冷冷瞥了此人一言,却并无有什么反应,而前者见状,也就继续讲了下来。“王伯龙罪无可赦,误国误事,这是当然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依着罪人来看,高都统其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身为大名府行军司都统,居其位而不能竖其威、约其众,从此战一开始便不能控制王伯龙,也是王伯龙此番误国的一个重大缘由。何况,此战以来,高都统行事保守,也是岳飞能成事的一个重大缘由。恕罪人直言,高都统也有重大责任。”
听得此言,兀术在炕上深呼吸了数次,居然有些释然。
要知道,高庆裔这个言语,居然正是兀术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闷在心里的一个念头。
王伯龙误国是肯定的,但他已经死了,骂上一万遍,也不可能解恨的。
高景山昨天阴差阳错的烧气球什么的就不必提了,真怪不到他,但他从此次战端开启后就军略保守,现在看来也是导致如此局面的一个重大缘由。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高景山真的是没法约束王伯龙吗?他有没有借王伯龙这个混账做靶子,来拉拢杓合、阿里这些人的意思呢?
很可能是有的,因为高景山本身也不是什么高尚人物。
甚至更进一步,王伯龙战败,军心沮丧,这个时候把城内的精华军队,尤其是渤海籍军队给抓住时机送出城又是个什么操作?从小的说,固然是保存有生力量,但从大的来看是不想守城了?一个都统,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自己族中后路,而且还把沮丧写到脸上,却不想着守城,替国家维系大局,这像话吗?
但问题在于,高景山不是还在城中坚守着吗?兀术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也不可能说出来,只能默然。或者说他心知肚明,昨日战后,所有的责任,都得他这个魏王自己来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