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曰,若契丹、奚、渤海、蒙古、高丽、吐蕃、党项、大理,俱炎黄之孑遗,受汉唐之茅封,共举华夏,自当同论。如女真者,虽骤起于白山黑水,一时不能究其根本,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亦无罪责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以此,军士但有作奸犯科,劫掠侵扰民人者,朕必严肃法纪,追责上下,绝不姑息。”
“对于中层官员、军官,以年纪来算,三十岁以下的,一成年便是金国统辖,只要不做抵抗,便可赦免罪责;对于三十岁以上的中层官吏、军士,要看有没有立功的表现,给予适当赦免;而对于那些金国的大官、军将,尤其是早年参与过靖康之变的有名有姓大将,还有那些投降了又居于高位的汉奸,一律不得赦……”言至此处,赵玖点了点桌面。“待会朕跟吕相公一起拟定一个战犯名单出来,单独附到后面交给邸报。”
范宗尹会意,便大而化之,继续写到:
“然九世之仇犹不可忘,遑论十载新怨?
兹有伪金夷邦任用者,若年逾三旬,显受汉之恩泽,犹弄丑于夷狄,至于忘中国祖宗之姓,切不可赦也!
又有敌酋耀武扬威于一时,残暴屠戮于万众,即王侯之贵,犹当杀身戮尸,以祭中外。
朕今亲统六军,当首取河东,再复河北,决胜于燕云,殄国于辽东。自当沿途审诸群之根本,察全众之始末,或吊民伐罪,或明正典刑,勿谓言之不预也!”
“陛下。”
一气写完,即便是一开始带着轻松心态,此时的三照学士却也有了喘息不安之态……没办法,写到后来,他已经从这篇檄文中察觉到了赵官家的严肃,意识到了赵官家的决绝了。“还请陛下御览。”
“朕不看了。”赵玖努嘴示意,面色如常。“吕相公看一看,没问题就发出去,再留一份明日使用。”
吕颐浩接过来,大略一瞅,直接伸手朝另一人示意:“我也不看了,梅学士……你来瞅一瞅,润色一下,若无疏漏,便当是两位玉堂学士一并审过,直接发出去吧!”
梅栎受宠若惊,但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赶紧上前,装模作样看了一看,然后直接交还给了范宗尹,然后拱手团团相对赵官家、吕相公、范学士:
“官家决意似铁,相公泰然若山,学士大笔如椽,此文可当十万兵!”
且说,事到如今,上下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御驾以下,众人其实早已经不耐烦,檄文虽好、虽重,却都压不住那份迫不及待了。
故此,流程走了一遍,根本无一人愿意浪费时间。
而既然解决了这个必要的檄文问题,赵官家果然亲自下谕,让所有人布置妥当,各归本位,静待翌日。
说是各归本位、静待翌日,其实这日下午,便先有李世辅率御营骑军数部登船往上游而去,乃是要连夜在王屋山西头、平陆东侧,所谓河中盆地(运城盆地)的最东端登陆,以作先导与照应。
御营骑军既然出发了一半,北邙山大营这里,却依旧彻夜不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日赵官家便将渡河,而这也意味着,除了少数防御部队外,这个大营中的大部分人,都将会陆续随行,渡过黄河,往大河对岸的河东去。
无外乎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而既然要渡河,那此行便是真要豁出去了,所以这一夜,许多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过,这似乎不包括赵官家,翌日一早,赵官家换上一身轻甲,外罩棉布戎装,扶剑而出,明显精神抖擞。
吕相公、王总统以下,范宗尹、仁保忠、虞允文、梅栎,外加东南‘以备咨询’的百强为文,杨沂中、刘晏外加御营中军与骑军诸将为武,还有御前班直环绕。
但这行人却并不急动身上船,而是先来到营中夯土将台,乃是请范学士宣读檄文,吕相公协助,赵官家亲自祭祀了一番宗泽、汪伯彦、张叔夜、张所、刘韐等阵亡宰执一级重臣,以作宣告。
及罢,赵官家本欲言语,但不知为何,却反而冷静异常,只是亲手夺来那檄文,当众焚烧,旋即转身而下,便亲往登船。
龙纛与左右黑白二牦立即随行,左右蜂拥而动。
赵官家与吕颐浩、王彦分开登上三座大轮船,赵官家居中,船上立起龙纛,而吕颐浩居左,船上立起缴获的白牛纛,王彦居右,船上自然是黑牛纛。
众近臣、‘以备咨询’、班直也随之三分。
又有御营中军王德本部、张景本部、乔仲福本部环绕,或先发,或后随,反倒是之前最急切的曲端、夏侯远那批人落到了后面。
话说,这番布置当然是有缘故的——洛阳对面的孟州、怀州一带,正是金军屯兵重镇隆德府的南下门户,也是轵关陉的东面出口。
之前,宋军一度是有直接在这里登陆,夹击轵关陉金军意图的。只是可惜,考虑到隆德府的金军数量,为了防止刚刚登陆却被反包围,洛阳那里变得保守的赵官家自然是否决了这个意见。
不过,如今赵官家既然北渡,而轵关陉金军应该马上就要从此地退出,让熟悉本地地形的八字军分出一部来,顺轵关陉推进,与部分河南宋军在此地会师,届时同时卡住轵关陉并进一步在冬日防护住洛阳,就显得很必要了。
这个任务是落到了傅庆、范一泓、孟德三人身上的,但曲端、刘錡需要率骑兵留下来,给他们打掩护,确保三人会师,建立好防线,方才好去河东会集主力的。
当然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边路零散布置的时候,只说赵官家既然匆匆登船,顺大河逆流而上,却是终于不用再伪作之前镇定自若之态,种种心思,也都一时涌上。
不过,当此之时,他依然没有什么奋力喊出渡河之类的心思,反而是直接思索起了北面种种。
譬如说,战前他忧虑韩世忠会缺乏战意,希望他能够打起精神,结果这厮固然是打起精神来了,但这种堂堂郡王、元帅直接冲杀在前的姿态,却反而让赵玖有些后怕。
到了地方,必然要严加申饬。
还有李彦仙。
战前,赵玖无疑是对这位天下坐三望二的帅臣报有巨大期待的,但此人的冒进却直接导致其部成为开战以来损失最重的一个,而且其部还有一些良莠不齐之辈在铁岭关北失控,甚至弄出了劫掠以及与义军火并之事。
这是赵玖尤其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