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
成闵毫不犹豫,即刻起身,拔刀指北,言简意赅。“向前!杀!”
周围军官,立即摇动旗帜,传达军令,而三千步行作战的背嵬军,此时见到军令已下,却是阵型齐整,奋力向前,直扑从侧翼杂乱来袭的金军,
“太师奴,你回去!”
关键时刻,宋军喊杀声中,那先到的金军猛安耶律夷珍来不及感慨,直接朝着身侧的太师奴回头下令。“让后面那两个猛安的人不要过来送死,然后速速原路撤回去,告诉万户,就说韩世忠真在这里!背嵬军、摧偏军都在,河中偷不得了!”
言罢,不等太师奴反应过来,却也是奋力一喊,然后拔出刀来,迎着何止数倍于己的宋军顶级精锐冲杀过去。
太师奴明显怔了一怔,本能想追过去,但回头环顾周边不过数百先到之人,却都阵型散乱,又是辛苦翻越沟壑丘陵至此,只有一小半人跟着自家猛安冲杀过去,更多的则是面有惶恐之色,踌躇不前,却终究是一跺脚,转身钻回了那条山沟里。
以多击少,以逸待劳,外加事先准备好的心理震慑,韩世忠根本看都不看侧翼战斗一眼,只是端着那个早已经见底的羊汤碗装模作样,喝个不停……也不知道喝的到底是啥……反正足以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底气横生。
也就在营垒北面喊杀声猝然响起的同时,正东方的正面战线上,金军终于再度发起了强烈攻击。
数以千计的金军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往来不断,身披重甲,波浪式轮番向前冲锋。
原本就已经很残破的石垒被彻底推倒,沟壑也被就势填平,粗大的女真重箭密集发射不停,与宋军的弩矢隔空交错。
不过片刻,便有小股金军骑马武士逼近了栅栏,在更近的距离,用骑射的方式开始贴身重箭与宋军交战。
这股之前忽然涌上的宋军重甲弓弩部队,开始出现了成比例的伤亡。
“再等一等。”
立在栅栏后面一个仓促堆积起来小高台上的解元回头看了下坐在那里喝空气的韩世忠,又看了看此时刚刚从北侧回转的成闵部,转身下令。“再等等上面甲!”
“再等等……”
数百步外,完颜撒离喝从前线收回目光,低头相顾身前匆匆回来给自己进言的太师奴。“再等等……兴许是耶律夷珍弄错了……正面明明攻势顺利!”
太师奴抬起头来,面露悲愤之态:“万户是因为我们是契丹人,所以不信我们吗?”
“韩世忠怎么可能在这里?”撒离喝听着不好,赶紧解释,却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他便是察觉到我们从都统身后过去的动静,然后立即过来,也要从河中府那边绕路的……怎么可能比我们先到?还是那句话,他难道是飞来的不成?!”
太师奴又气又急,站起身来,立在那里,几乎要咬牙切齿,周围金军军官无奈之下,纷纷看向前方主战场,甚至有性急的按捺不住,打马向前去观察。
但是,观察的结果真就跟撒离喝说的那般,虽说前方伤亡不停,但的确攻势顺利,越来越多的金军攻击波次已经直接触及到了那层最主要的栅栏。
而那层栅栏也摇摇欲坠,似乎真的随时可能会被压倒,然后骑兵就可以顺势跟上,大肆在路中屠杀这些宋军一般。
“韩世忠是故意的!”
那太师奴也在地上咬牙看了一会前线烟尘,却似乎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直接去抱撒离喝的马脖子。“万户,韩世忠是在反过来学当日四太子在淮上那一战!”
“什么?”撒离喝茫然一片。
“我们要奔袭过去,要让骑兵过去,就得沿途捣毁铺平道路!”太师奴在马下仓促解释。“所以韩世忠坐而不动,乃是要等我们一边受伤亡,一边填平道路,好方便他的背嵬军反冲出来!然后便是狭路相逢,将我们冲回去!”
“若是想以背嵬军当面狭路来冲,为何要耗费那么多力气仓促建垒?”撒离喝也有些气急败坏了,直接拿马鞭戳向了对方的兜鍪。“太师奴,你一个跟着耶律余睹逃到西夏又逃回来的罪人,若非耶律夷珍看在旧日情分保举你,耶律马五又是个心软的,如何能让你在军中继续厮混下去……结果你都胡扯些什么啊?!”
太师奴闻言愈发焦急,却是松开马脖子,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忽然又醒悟:
“万户,宋军必然是两股,一股是阻击的乱军,在此立垒;另一股是韩世忠率背嵬、摧偏两军仓促来援,但因为疲惫不堪,所以干脆用疑兵之计,让我们来替他们平垒,自己在后方歇息进食……做出一副从容模样!”
撒离喝怔怔听完,思索片刻,还是本能保持了反对意见:“还是不对……若是摧偏军,为何不见铜面?!”
“什么?”太师奴一时没理解对方的思路。
“我是说,这当面阻拦我们的弩手明明没有铜面,明明便是吴玠仓促调集来的弩手……”撒离喝好像摸到什么了不得的论据一般,又好像驳倒了对方会有什么成就奖励一般急切。
“那又如何?!”这次不是太师奴,便是旁边一名女真猛安也醒悟过来。“万户!前面的弩手是吴玠的驻队矢还是韩世忠的摧偏军,到底有什么区别?”
“若是驻队矢,不是摧偏军,那就是后面在假装韩世忠啊……”撒离喝赶紧再解释。
“铜面而已,随时可以戴上啊!”太师奴听到一半,终于也气急败坏了。
撒离喝终于怔住。
而太师奴依然愤愤:“万户,你还不明白吗?从那碗汤开始,韩世忠就是故意的,就是让你不信他亲自到了这里,这样待会他亲自带着背嵬军冲出来,你怕是要直接慌起来,不敢战了!”
撒离喝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闻得前方战线处轰然一片,乃是宋军弩矢不知为何突然又密集起来,将金军整体逼退,而且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说法。
很快,一名谋克匆匆疾驰而来,当面汇报:“万户,宋军忽然齐齐上了面甲,俱是暗红铜面,俺家猛安让俺转告你,当面必然是韩世忠摧偏军……速下决断,务必小心!”
言罢,这谋克便又疾驰回去。
周围猛安谋克闻言,全都面色不善,纷纷盯住了撒离喝和撒离喝马下的太师奴,太师奴一声不吭,神色严肃,直接翻身上马,而撒离喝当此之时,却居然怔在当场,只觉手脚冰凉,脑中空洞,言语如噎。
但好歹没又一次哭出来。
“好汤!”
就在数百步外这般热闹的时候,空荡荡的营垒里,韩世忠将汤碗交给了张横,然后戴上兜鍪,扣上甲扣,从容翻身上马,周围成闵以下,早已经折返回来,却也是随之再度登马,换上长矛,并排列整备,以待军令。
“可以了。”看了一眼周围的背嵬军骑士后,韩世忠从腰后摸出铜面,当场罩上,然后再度朝张横出言。
张横闻得军令,也不亲自去传,也没有什么号角锣鼓,只是高高举起手中早已经干了的汤碗,在空中做了个往下一扣的动作。
随即,早有准备的谷积山义军便拖动绳索,一起发力来拽。
然后便是扑通之声响彻河间山谷,并带起无数烟尘。
韩世忠也不言语,只是一手勒马一手取出长矛甩开矛头套锁,便兀自冲向烟尘,周围亲卫纷纷涌上扈从,接着不用成闵下令,上马的三千背嵬军便齐齐涌上,随着自家郡王向东冲锋。
且说,之前扑通声作响,震起无数烟尘,而烟尘之外,金军尚在茫然,又闻马蹄轰隆之声,紧接着又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呼喊助威之声,更有克敌弓、神臂弓趁势叠发,更加慌乱。
却不料,随即铁骑铜面,金戈亮矛,如箭离弦,穿破烟尘滚滚,自西向东,当身而来,恰如霹雳弦惊。
如此这般,但还是个人,又如何能当此之势?!
汾水之畔,烟尘之内,这些最前线的金军比撒离喝更早一瞬间相信,韩世忠在此!
几百步外,虽说前方烟尘滚滚,让人看不清具体局势,但马蹄隆隆却足以让撒离喝恍然若醒,随即数千金军狼狈逃窜,匆匆夺马向后,口中或言背嵬军,或喊韩世忠,更是让他彻底醒悟。
狭路相逢,前军已溃,当此局面,撒离喝恨恨看了眼身前的早已经握着兵器的太师奴,转身打马便走。
太师奴目瞪口呆,怔怔望了下东面,又瞥了眼东北面,但眼见着烟尘滚来,却也只能恨恨调转马头而去。
“解元!”
另一遭,韩世忠既已冲垮当面措手不及的金军步行骑士,却不急着砍杀,反而直接转到之前解元的大略方位,在烟尘中奋力呼喊。“事成了!”
“在呢!看到了!”解元赶紧在放声回复。“五哥请下令!”
“让摧偏军回去上马!跟上来!”
隔着烟尘,韩世忠的声音如雷如电,穿透一切。“你路近,今日俺韩五就先送你回家!”
烟尘滚滚向东,而烟尘与铜面之后,解元久久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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