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亲卫闻言赶紧上前,辨认询问。
但正如所料,这些人基本上是城内的所谓机灵人,既有商贩,也有巫师,还有一些底层官吏,多是从昨晚败军回城的空档中敏锐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乘夜出逃的。只不过,动身到底偏晚一些,虽然出城,却不晓的宋军来势汹汹到什么程度,居然选择在城外寄宿寺庙,这才被李世辅的轻骑兵给兜住了。而问这些人城内守军情况,城池漏洞,也几乎白问,不是说他们不愿意说,而是因为宋军来的太突然,三日前才忽然惊动,两日前才有了确切流言,昨日晚上才忽然封城。
这种情况下,便是神仙也不能提供有用情报。
于是乎,看了许多人,眼看着没有跟李乾顺相貌相仿的人,而几个孩子跟西夏太子差不多大……虽然估计九成九不是……却也跟寺庙和尚定了君子约定,让这几家人暂时放在寺庙看管,战后确定身份后再放行。
至于其余人等,随着东面鼓声隆隆,战事似乎已经要开始,李世辅不耐之色更加明显,便干脆抬手示意,要将剩下人全部放走。
众难民领头本都是机灵人,更有和尚们在此,于是自然纷纷聚拢过来,然后于庙前朝李世辅叩首拜谢。
李世辅早已不耐,大约挥了下手,便直接转身上马,不过,就在其人上马之时,忽然福至心灵,复又扭头相顾一人:
“水门不是早早堵上了吗?你这人为何一家几口衣服上皆是水渍?是怎么出来的?”
那明显是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自家妻儿,倒也没敢隐瞒:“好让宋国大王知道,唐渠分支极多,穿城水门不止一处,水才断了两日,城北两个大水门全露出来了,自然早早堵住了,可别处水门因为门下平素处置的比较深深,尚有水存在里面,也无人去清理,更无人去堵……俺昨夜全家动身时,已经封城,幸好俺父子擅长水性,便寻到一处水门从里面接替带着妻女,这才给潜出来了。”
李世辅心中乱跳,赶紧连番再问:“那水门是何情状,水有多深?门有多宽?在何方位?如何能潜过去?”
那人同样惊惶起来,但终究不敢不说。
片刻之后,李世辅携此人跃马来到东城最南端,却是望着眼前一幕目瞪口呆。
话说,这水门不大不小,足以通行两个木排,应该既有运输功能,也有输送渠水灌溉东面土地的作用,乃是正经的水门。而且位置居然就在处于前线的东城,位于张宪部所领阵地偏南处……按照此人叙述,此铁网闸门虽然已经完全降下,但下方却有石头卡住,并不能到底,所以最底下其实有半丈高的富裕,足以潜行。
而放在往日,唐渠水多,此处水深,寻常人潜行恐怕也难,只得水性特别好的人才能通过。
可以说是相当隐秘了。
至于身侧这人,其实应该也没尽说实话,看其打扮和之前携带的东西,应该是个小商人居多,恐怕是个日常走私避税的小贩,这才晓得此处深浅……
还有城上西夏人,他们最多有四日功夫来布置城防,等到下定决心守城,进入封城状态,怕是要从昨日才开始,仓促之下,相较于那些贴着城的民居、皇宫、佛寺,还有城西的两个大水门,此处下方尚有足够存水,自然觉得可以倚仗。
实际上,宋军也确实因为此处有水,没在此处布置攻城事宜,只是因为李世辅率部至此,才有一队人从城上赶过来窥探。
“你去回报岳节度刚刚所得情报。”李世辅怔了片刻,忽然回头,却是再不犹豫。“分出十个善长水性的,穿皮甲,随此人去潜水……其余人先乱箭射上去,以作压制掩护。”
那党项商贩彻底无奈,偏偏家人和全部财货都被人制住,只能应声。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过程,一刻钟后,城下数百骑压制住了城头守军,然后十名敢死士随此人从容潜水入城。
随后,接连不断,十人一组纷纷不断,从此处潜入。
三十人进入后,便惊动了城内其他各处守军,潜入变成强袭,但此时水门已经被先行进入的宋军吊起,数条木料也被铺在了水门之下充当桥梁,而李世辅部自然争先恐后,纷纷下马自水门处突入……此时,岳飞的回应尚未到来,而张宪部也已经察觉到了此处。
见此形状,李世辅本人也不再犹豫,乃是即刻下马,也不换甲,直接弃了长兵、弓箭,只是背负双刀,便自水门上的木板跳入,乃是要亲自搏杀,以取大功。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入了城的李世辅方才发现了一件异样之事:“那领路人呢?”
“此人在水下反悔!”领头的张琦是李世辅自幼一起的伙伴,也是李永奇父亲给他留下的亲卫首领,说话当然没有任何顾忌。“想要推开那顶着水门的石头,被我在水下直接一刀捅了!”
李世辅一时愕然,难得有些恍惚。但片刻之后,其人便回过神来,乃是与张琦一起,皆持双刀,二人四刀,配合妥当,真真若猛虎饿狼一般,连续格杀不断,须臾便杀散当面来堵截的西夏守军。
随即,两人眼见张宪部已经涌入,便不管不顾,乃是仗着一起来过兴庆府,熟悉地理的长处,直接率本部往城内旧宫方向而去。
到此为止,城上城下,早已经被此处完全惊动,不用岳飞下令,张宪便已经尽发本部全军跟上,自此处突入。而西夏城头守军,也是一点破,整面破,随即陆续失去控制,最终轰然而散。
且说,昨日一战后,便是寻常士卒也大约能按照经验猜度,明白此城必破。但谁也没想到,此城破的如此轻易。更没想到,居然是奉命在外围堵截侦查的李世辅立下奇功。
不过,随着宋军大举入城,清肃城内,李世辅那原本惊天的军功却不免黯淡了几分。
原因有二:
一则,此时宋军大举入城,方才醒悟,原来城内居然只有两千有甲守军,还是昨日逃回来的兴庆府本地甲骑与皇宫守卫,其余皆是这两日从外地赶来的部落蕃军,城头上更是只有千余众甲士。
换言之,兴庆府根本就是纸糊的城防,本就会一捅就破,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二则,李世辅突袭入城内,却居然在旧宫内外陷入肉搏巷战,一直到其余诸军急速包围此处,都没有擒获李乾顺父子。
到此为止,全军各部,一时皆如发了疯一般,尽遣精锐,在狭小的西夏旧宫内外反复犁查,而且范围越来越大,渐渐的,都有杀红眼的趋势,劫掠与杀戮,甚至强暴,都已经出现。
当此形状,不知为何,李世辅干脆放弃了去找李乾顺父子这个泼天大功,直接去城门前迎岳飞的四字大纛去了。
而片刻之后,曲端先入,开始整肃军纪,逮捕各部违纪军士,并将这些人送到街上……随即岳飞大旗自后而入,却是片刻不停,沿途问罪,劫掠者绝赏去功,滥杀者、强暴者就地格杀。
回过神来,曲端与岳飞、胡闳休都已到了旧宫跟前,诸将也清醒过来,纷纷聚拢于宫前血泊之上。
“什么叫找不到?”听完汇报,骑在铁象之上、立在西夏旧宫前的路口处的曲端不免气急败坏。“破城如此之快,他往何处去?便是只老鼠,你们这般多人马,也能活活踩死了。”
然而,诸将面面相觑,却都无言……只是去看岳飞。
岳飞微微皱眉,复又回头,乃是看向了一群降人,这是他和曲端沿途整肃军纪,顺势聚拢过来的。
其中有人会意,思索片刻,先是喟然一叹,便主动出列,拱手行礼:“岳节度……外臣冒昧,以外臣私下猜度,我家国主与太子,应该是前日接到越王后,一起出去,便再没回来……最起码外臣这两日是没看到国主亲身的。”
此言一出,曲端等人虽然临大胜,却不免有些气急败坏,而岳飞也好,胡闳休也罢,还有之前第一个杀到旧宫内的李世辅却莫名齐齐一怔,本能便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这般,城防如此薄弱倒也说得通了,可城内是谁总统?”同样骑马立于纛下的岳飞认真相询。
“自然是枢相薛元礼。”那人俯首再拜。“所谓旨意,皆是此人从旧宫中带出来的,而且前日国主出去,也是此人受了国主当众委托。”
岳飞终于明白奇怪之处在哪里了……若是薛元礼总统兴庆府,为何战前居然亲自为使?这要是被抓了、被杀了,此城不就一盘散沙了吗?
但很快,岳飞便彻底醒悟过来。而胡闳休虽然稍慢,也恍然大悟起来。
无他,正是因为如此,此人方才如此做的,李乾顺父子不在此城,以此城中的残兵败将,根本就是一戳就破,与此城相比,倒是李乾顺去向须他尽量遮掩一二……所以,彼时他出城装模作样,只是想让城外作为宋军统帅的他误以为李乾顺正在城内而已。
但谁也没想到,开战才半日,便被宋军破了防……当然了,或许他也想到了,只是在尽人事罢了。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计谋其实是成功了的。
“西夏立国百年,总是有些说法的。”一念至此,岳飞终于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在大纛下勒马架枪,环顾左右。“薛元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