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赵玖肃然相对。“朕说一句诛心的言语……若想让朕稍停灭金之念,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朕给撵下去,换个人坐天子!”
“官家不要置气!”不等那些军官彻底惶然,赵鼎便赶紧喝止。“以威以德,如今无人能动摇官家,也断无人有此意!”
“以威以德不行,但以礼以法还是可以的。”赵玖依旧负手而立。“二圣迎回来,不就有能动摇朕的人了吗?还是直接两个……到时候,主和的重新扶着他们占了这个位子,岂不皆大欢喜?甚至那些口口声声迎回二圣之辈,说不得正是看到朕决心不可动摇,存了些下闲棋的心思呢!”
赵官家虎狼之词肆意无度,靶场里早已经雅雀无声,周围人个个面色发白,唯独一个杨沂中面色不变,只是稍微低头而已。
至于赵鼎,倒是风度依旧,只是微微喟然而已:“官家何至于此?”
赵玖并不直接言语,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札子正式打开,然后当面细细查看:“诸卿的心意朕已经收到了,赵相公不妨回去告诉所有人,朕一定会按照他们的意思,矢志北伐,绝不动摇的。”
这下子,赵鼎沉默半晌,终于只能拱手告辞了。
“那宋国小皇帝是这般说的?”
燕京,都元帅府,大金国权臣粘罕坐在太师椅上听完了乌林答贊谟的回报,却只是蹙额而已。“真就以为打赢了一场仗便天下无敌了?”
这不是正经询问,乌林答贊谟没有言回答,只是肃立低头而已。
“算了,往来一趟也算辛苦,且去休息吧!”粘罕挥手示意。
而乌林答贊谟闻言也只是即刻告退……这一幕,让堂中角落里冷眼观察的秦桧不由眼角微跳。
且说,乌林答氏如今已经是金国内部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了,乌林答贊谟以文,乌林答泰欲以武,都是仅次于完颜氏那种一流重臣。然而即便如此,乌林答贊谟在粘罕面前,也宛如家奴一般温顺。
实际上,乌林答氏还真算是粘罕的家奴,因为他们本身的部落是被完颜氏击败后整个降服的,而当时领兵的正是粘罕,按照女真的规矩,乌林答氏可不就是粘罕的仆从家族吗?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乌林答氏是粘罕的仆从家族,所以才有今日地位。
但反过来说,这大金都已经万里大国了,建国许久,如何还是这般作风呢?
“四太子如何看?”
就在秦会之若有所思之际,粘罕终于向身侧完颜兀术发问了。
因为之前泅渡黄河而大病了一场的完颜兀术面色苍白,似乎尚未痊愈,此时闻言却也蹙眉:“俺只听都元帅言语。”
问过兀术以后,粘罕点了点头,便直接跳过了同在堂中的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还有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完颜希尹等人,做了结论:“依我说,宋人这般强硬,议和一事便算了吧,反正宋人还得平南方的叛乱,还得进取陕北和京东,没个一两年也够不到河北,咱们便趁机休养生息一阵子,将国政、军队都打理好,若是快的话,还能将蒙兀人给处置了,到时候便在河北平原上,给冒进的宋人一个大大的教训,也好给斡里衍(完颜娄室)报个仇!”
堂中不少人面面相觑,倒是银术可主动蹙额来对:“都元帅,若是这般,那活女又该如何处置?他自领着一万多兵在延安,不听拔离速调遣。”
粘罕面色一黑,也是一声叹气:“且看斡里衍的面子与他几日好过,待燕京这里收拾干净了,咱们谁亲自走一趟,说一说不就行了吗?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银术可欲言又止,终于不敢多言,而周围人也都彻底无言。
粘罕见状也不以为意:“就这般吧,今日便散了,按规矩,过两日再来我这里处置事情。”
众人自三位太子以下,一起起身拱手告辞,便闷闷出了堂去,然后三五成群,各带随从走掉。
话说,燕京的春日是不与其他地方相同的,所谓春脖子短,先是倒春寒,然后就是刮风,刮大风,风里面还带着沙尘,等风刮完了,忽然就热了,也就到夏天了。
而此时此刻,燕京正是风声震天之时。
其余人且不提,只说完颜兀术带着秦桧,还有三兄讹里朵一行人并行,行至一处街口,却忽然闻得风中一阵香甜,也是各自一振,循着气味一看,却看到街口居然有一处卖炒栗子的摊贩,摊主是个年轻人,才约二十来岁。
“这时候也有炒栗子吗?”兀术在马上一时愕然。“这栗子得存了小半年吧?”
“小半年不算事的。”秦桧在身后笑道。“好让四太子知道,当日汴京有个叫李和的,最擅长炒栗子,他家的栗子存法与炒法都有秘诀,栗子能存大半年,只是夏日后半段和秋初没有而已,炒的栗子也是公认最佳,别人都学不来……想这燕京比之汴京又靠北许多,冬日时长,此时有栗子也属寻常。”
兀术点了点头,而讹里朵更是起了心思,便随手一指。
旋即,两名女真骑兵翻身下马,直接往那栗子摊前将摊上将用麻草编制成束的炒栗尽数取来,又以刀断开麻草束,回身给两位太子,还有如秦桧这般受礼遇的宾客,以及随行军官挨个奉上。
然而,其中一人上来送到兀术身前,兀术兀自不接,反而直接拎起马鞭一鞭抽到了这人脸上。
那女真骑兵愕然不知所措,既不敢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只能立在那里捧着半束炒栗发愣……实际上,莫说这女真骑兵了,便是讹里朵与其他女真奚汉随从也都茫然不解。
倒是秦桧会意,直接翻身下马,先从这骑兵手中取来炒栗,然后又走到摊贩跟前,从袖中口袋里取了一粒瓜子金,交给了那面色惨白的摊贩主人,而众人此时去看兀术,这才稍有醒悟。
“老四做的对。”讹里朵尴尬一时。“都是本国百姓,不该随意强取的。”
而兀术只是摇头喟然,然后也不吃栗子,便兀自动身先行了,后方诸人多觉得无趣,便各自在街口散开,唯独秦会之捧着半束炒栗子打马跟上,与兀术一起回府……要知道,之前秦桧动身去壶关见完颜兀术,说服对方去大名府接回粘罕后,兀术便视之为谋主,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至于秦桧,本就存了借四太子成事的心思,自然一力奉迎,再加上他已不敢南走,所以干脆不再遮掩,而是正式出任了完颜兀术提供的都元帅府职务,算是成为了对方心腹谋臣。
回到眼前,完颜兀术与秦桧一起回到府中,依然心事重重,便干脆下令置酒,然后就就着炒栗子与秦桧攀谈起来。
“实在是没想到,国主一旦中风,万事皆休!”完颜兀术当先而叹。
秦桧也是苦笑。
没错,这里必须要强调一下,完颜吴乞买不是被粘罕软禁了,而是真的中风了!
历史上,这厮就身体不行,大约是两年后那个时间点中的风……其实娄室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这一辈人,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后整天打仗,落得一身毛病,就是这几年,早晚要出事……这种身体,再加上娄室兵败尧山,身死关西,粘罕南下避难,夺大名府兵权,连续的军事、内政事端给吴乞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乎,等到粘罕被兀术劝了回来,时值开春转暖,一行人按照规矩北走,乃是要去五国城的,结果燕京开春的这个大风,众目睽睽之下,吴乞买直接被吹歪了嘴,然后躺下就半个身子没反应了。
无奈何下,众人只能中止了北归的成例,将吴乞买安置回了东京。